可是不论他如何打趣,三哥眼都不抬,好像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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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后复工,听说路局和机关要在杏花开时,组织干部们下基层、参观双城火车站。
司怀鑫一问三哥才知,家门口小小的火车站里,竟藏着这么大的乾坤。
基于上次去邢军长家劳动,他在领导那儿混了个脸熟。
亚玲更是发挥强项,讨得老爷子欢心,得了个周期上门打扫的工作。
这一天小两口干活时,司怀鑫找准时机,装作不经意地随口一提,透露自己家在双城堡,接着一顿猛夸家乡,背出一堆双城火车站的历史意义。
邢伯伯一听,对后面的闲暇安排更有兴致。
司怀鑫赶紧顺杆爬,说他爸虽没上过战场,但在抗日战争中也做过传递消息之类的贡献,诚意邀请领导在下基层那天、顺路到家坐坐,拉近一下革命情谊。
邢军长本就喜欢这一家几兄弟,自是欣然应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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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常去军工大院,亚玲和美娟也走得近了些。
得知亚玲身世坎坷,却自强独立,美娟对她的种种遭遇深表同情,又不乏尊重。
两人渐渐熟络起来,随着松花江冰面消融,美娟向亚玲分享的少女心事也越来越多。
加之她刚到冰城不久,朋友不多,跟丽娟玩儿的也不错。
只不过,在听说丽娟和怀仁发生婚前性行为时,美娟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认同的。
但她没表现出来,只是把这些少女心事写在日记里。
还质疑自己,为何明明对文学作品里那些情爱描述十分好奇,可当伙伴亲口说出,就会觉得艳俗,有些不敢听。
也是听亚玲说,司怀鑫才得知,邢军长家的闺女和他三哥,近来因为借书还书,联系相当频繁。
他都不知他那闷葫芦三哥,咋就入了军长千金的眼。
不过他觉得挺好,三哥只要不打一辈子光棍,就不会耽误他按顺序娶媳妇儿。
某日司怀鑫听哥们说,邢美娟都去电务段食堂蹭过两顿饭了。
他随口向亚玲一提,直埋汰三哥不会办事儿,“那破食堂有啥可吃的,人姑娘都那么主动了,就不能请人下顿馆子?”
亚玲却笑了,“你不懂,美娟这是宣誓主权去了~”
司怀鑫一喜,又一哼:“我那三哥啊,还真得靠人姑娘推着走……得,我可没工夫掺和,还得张罗邢伯伯来咱家莅临指导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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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人皆赞事在人为之勇,却鲜忘无心插柳,偶得惊喜更显天成。
邢军长到双城堡一游那日,老闺女美娟自是也跟着去了。
并在那里,播下了她和司家老三爱情的种子。
比起司家老三行事低调沉稳,司老四就像个项目接待总管,一番张罗下来好不咋呼。
他咋呼着指派三哥给美娟当导游,领着她在屯子里到处走走。
左右天气不错,走走就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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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暖阳,倾洒在乡间小道上。
司怀民走在前面,脚步不紧不慢。
美娟自小在部队大院长大,也没去插过队,没怎么体验过乡土风情,看啥都新奇。
司怀民已经走得这样慢了,可美娟还是始终跟不上来。
他只得不时停下脚步回头瞅瞅。
就见这升旗手像只雀跃的小鹿,一会儿凑近路边野花轻嗅芬芳,一会儿捡起石子抛向远处。
看着她欢快的样子,司怀民忽然偷笑。
双手插兜,扬声笑说:
“快跟上,我带你去看我们屯子农场种的巧克力。”
邢美娟惊讶转身:“巧克力?东北这气候能种可可树?”
司怀民一本正经:“东北的巧克力不用上树,就在地里。”
美娟越发好奇,碎碎念着之前去琼岛参观过可可种植基地,从没听过土地里可以直接长出巧克力。
可越往前走,她越闻着味儿不对。
怕司怀民以为她嫌弃农村,也不敢捂鼻子。
就那么强忍着,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更开阔的田野间。
不行了,太难闻了。
美娟正想耍赖调头,就见司怀民停下脚步,像作诗一样展臂比划着,抒发起对这片黑土地的热爱:
“看,这片肥沃的土地,养育了一辈又一辈勤劳实在的东北人。
再看咱东北牛,也是最最吃苦耐劳的品种。
它们默默耕耘,拉的不是犁,是丰收的希望!
留下的也不是粪,是土地爷给咱的厚礼!
有了这些巧克力,庄稼才能像赛场上的运动健儿一般,铆足了劲儿茁壮成长!……诶、哈哈!”
“好你个司怀民!牛粪你骗我说是巧克力!有你这么诓人的嘛!快熏死我啦!!”
两人追逐打闹,笑声随着风在田间飘散。
美娟一个没留神,小皮鞋踩进泥坑,身子一歪,“欸呀”一声跌跪在地。
司怀民立即收住全部笑意,一个箭步冲过去,单膝半蹲忙问:“咋回事儿?崴着脚了?”
美娟疼得眉心紧锁,抿唇点头。
司怀民指尖搭在她裤脚,刚想撩起来看看,须臾间又被礼数提醒,转而二话不说、背过身,在美娟还没反应过来时,已将她稳稳背在背上。
“欸欸?”美娟整颗心都悬着问:“你要背我去哪儿啊?”
司怀民沉稳答:“先去道边,找车送你去卫生站。”
美娟忙拍他的背表示没必要,“没那么严重,没伤着骨头,歇会儿缓缓就成~”
司怀民没吭声,仍是固执地背着她快步走。
美娟又强调了几句,见实在拗不过他,只好作罢。
心神回转,美娟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隔着衬衫熨帖而来,丝丝缕缕渗进心底。
她双颊滚烫,不自觉环住他脖颈,微微侧头,轻嗅着他身上的气息。
那气息混着汗味,似雨后湿木,质朴又勾人,惹得她心尖微颤。
鼻息间忽地闯入一股淡雅的香气,似有若无。
美娟抬头一瞧,原来是头顶杏花。
“怀民,歇会儿吧?已经不怎么疼了,在树下待会儿,我应该就能自己走了。”
胸脯下压着的背似乎滞了滞。
旋即淡定转了方向:“好。”
到了树下,司怀民小心翼翼将美娟放下。
可就在他起身的瞬间,美娟却顺势抓住他的衣袖用力一拉。
司怀民没防备,身子往前一倾,两人近在咫尺,呼吸相闻。
一片杏花悠悠飘落,擦过美娟发梢。
似是男子微颤的指尖轻撩。
美娟心跳如鼓,直直盯着男子的眼睛,鼓起勇气问:
“司怀民,就算你刚刚戏弄我,我也觉得你很好,你呢?认识这么久了,你觉得我怎么样?”
司怀民目光中闪过一丝慌乱,刻板生硬回:“我觉得你更好。”
“噗~”美娟被他的憨态逗笑,“然后呢?”
又不吭声了。
美娟耐不住,直把他扥得离自己更近,嗔怪道:“好好好,咱们都是五讲四美好青年,你好我好,只能各自安好是吗?就不能两好凑一好,好上加好?”
她骄横的话音刚落,一阵风拂过,杏花纷纷扬扬,洒落在他们肩头。
司怀民蹲得像个雕塑,头上落满花瓣,却丝毫不为所动。
僵了好几秒才吭哧瘪肚说:“你父亲、估摸着、不会同意。”
美娟来气地白他一眼:“你觉得我爸要是不同意,能叫我单独跟你来这大野地里看巧克力?”
司怀民眸底情愫暗涌,眸光被搅亮几度,却仍怔着不言语。
美娟羞恼交加,松开手便要推他:“不想答算了,真是要命!”
岂料,司怀民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胸口。
急声解释:“不是不想,是不敢,心里头有,就是不知道该咋说。”
话一出口,一抹红晕便迅速漫上他的脸颊,转瞬红透。
美娟还是头回见识到-男同志的脸也会红成这般。
他越是局促,她越觉得他坦诚可爱,心中好感更盛。
掌心感受到他有力的心跳,似是鼓点敲击她的心房。
那鼓点催促着她,不妨用自己最柔软的地方,去感受他的脸到底有多烫。
憋了口气,美娟仰起脖子闭着眼,带着一丝羞涩与果敢,忽在司怀民脸颊上印下一吻。
刹那间,时光凝止。
明明没有风,可那满树杏花,仍是如雪般飘洒。
似是上天为这美好的一刻,精心撒下的祝福,为他们的定情欢快起舞。
那一年,他牵起她的手。
轻轻一扥,便将她拥入怀中。
他和她,就这样成了他们。
彼时的他们,只看得到对方洋溢着爱意的眼眸。
怎会料到,日后两人携手踏入的,不只是这烂漫的花丛,还有那未知的疾风骤雨。
她带着误以为的辜负,他带着根植入髓的愧疚。
用一生的时光彼此纠缠,难解难分,羁绊不休。
好在直到百年,他们依旧是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