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亚玲五十出头,更年期综合征导致子宫内膜异常等一系列症状,紧急就医做了个小手术。
丽娟前去探望,见老四打从亚玲被推出手术室,就一直紧握她的手,便打趣他最会整事儿。
病房不宜多人久留,丽娟当日刚巧约了亲家聚餐,待了会儿就要走。
老侄女司恋忙说要送。
丽娟弯着眼睛推她:“诶咱自家人用不着凹、老疙瘩!”
司恋偏不听,到底跟下了楼,“正好我去打包点饭菜回来中午吃~”
路上,见司恋车开的挺稳,丽娟随口夸了两句,直念叨说孩子辈儿最小的都长大了、要结婚了,她想不服老都不行。
司恋忙嘴甜哄:“老啥老,您状态这么好,说您是当奶奶的人谁信呀!”
丽娟笑叹:“啊呀哈哈,那是因为结婚早,生你二哥早~”
司恋只知二大爷是61年属牛,从小绰号就叫二牛,还真不知二大妈多大,一问才知,二大妈是66年的。
她略惊诧:“我二哥85年的,那您这……呀,是够早哒,还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吧?那时候有这说法不?”
“有啊,八零年就有了,所以就先生的你二哥、后补的结婚证嘛~”
提起自己的‘光荣战绩’,丽娟立马上来兴奋劲儿。
尤其在侄女感叹「怪不得您和我妈好,敢情都是自由恋爱、未婚先孕先锋队骨干」时,更是下巴翘到天上去。
还神秘兮兮说:“不光是这,当年我瞧上你二大爷的时候他有对象,还是你爸里应外合帮我给抢过来的呐~
要搁现在说,你二大妈我就是小三儿上位,妥妥的反派剧本儿!”
司恋不许她这么说,“当年的事儿他们喝酒的时候我听过几耳朵,我二大爷那什么主任一家,其实一直瞧不上咱家是农村的,他们家闺女还一直计划着要出国打工,我爷我奶咋可能同意……”
聊着聊着,话题又回到意外怀孕上。
赶巧路口等灯,司恋便划拉出医生从妈妈身体里取出的-上面还连着肉的节育环照片,给二大妈看:
“我刚看到的时候,眼泪唰一下就冒出来了,天,这东西一直卡在肉里,能不疼嘛。
您呢二大妈?您摘了吗?更年期过渡得还顺利吗?
我算是看出来了,命薄如纸这话说的就是咱女性的生殖系统,可得定期检查呀!”
丽娟神色稳了稳,语带心疼,“我还行,我摘的早,没跟你妈似的遭这么大罪。
而且她这停经以后反应这么大,估计跟她年轻的时候流过一回有关系。”
司恋一直想知道这事儿的缘由,一边重新发动车子,一边顺嘴问:
“嗯,有可能,可是二大妈,您看您那会儿都能生完我二哥再补结婚证,我妈之前那个娃为啥没留啊?是因为她比您还小两岁、怕孩子黑户时间太长吗?”
“哟,这我可就不太知道了,不过那孩子要是留下了,还能有你啥事儿啦傻孩子……欸欸到了到了,就停这儿就行不用进辅路啦,回去慢点儿开啊恋恋!”
为绕开话题,丽娟全然忘了孩子刚说要去饭店打包的事儿,急三火四就下了车。
司恋也不是二十出头的傻白甜了,自是看得出二大妈有意避开谈论父母往事。
正好窦逍来电话问她咋这么半天还没回病房,她也就没追下车,只顺势边接电话、边挥手与长辈告别。
挂断电话,司恋想查查连姐这症状是不是真跟年轻时流过产有关,用不用在这方面补补。
她刚在搜索栏输入「流产」二字,下拉词就跳出一条——
【流产的罪孽与因果报应】
彼时,这样偏激又荒谬的字眼只会让司恋心生反感,她也是傻了,这种事关术后恢复的问题回医院问医生不就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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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说亚玲当年流产的缘由,丽娟哪是不太知道啊,她可是太知道了。
没跟孩子说,是怕孩子对她那个-年轻时不着调的爸有意见。
那会儿,港台和鬼子的颜色录影带已经流入冰城青年圈儿了,他司老四不光看过,还跟人私自组织小剧场传播过,咋可能不懂这事儿会闹出人命?
也就是亚玲岁数小,才会半懂不懂被套路。
那个雪夜过后,俩人小日子重回温情。
司怀鑫不再动不动发脾气,哄人那叫一个在行。
亚玲也收敛了倔强,温柔不少。
得知司怀鑫在俩人冷战期间,跟那螳螂哥混一起去了,还给人出主意搞起了黑录像厅买卖。
亚玲也没炸,只好言劝他偏门不好捞,踏实过日子最重要。
司怀鑫立马表决心,说往后一定不叫她操心,“我在老郎那儿充其量就是个军师,保证不掺和他们的事儿。”
说着,就又拉着亚玲往被窝里钻。
亚玲推搡不依,“诶呀正事儿还没说完呐!再说上一天班儿了,你不累嘛!”
“我累,小老四可精神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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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捞偏门,光卖废铁也不是长久之计。
某日招待丽娟和二哥来小院吃饭,四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就琢磨出个新买卖来——
上门回收、上门维修、打扫做饭、帮带孩子……
总之就是把四人能干的杂活儿都归拢到一块儿,团队作战。
当然,修东西主要靠二哥,司怀鑫那二把刀,好东西都能给修坏。
不过他认识人多,联系业务主要靠他。
再不过,老百姓的钱都是有数的,没多大赚头,司怀鑫想把业务做大,脑子就没闲着,一直在琢磨新出路。
要开拓业务,得找块好的敲门砖。
经鉴定,姑奶奶给的小木匣子是清末民初的物件儿。
司怀鑫托关系,辗转结识了某部管后勤接待的秘书长,送礼时直接明示:“您瞧您这一天日理万机的,替领导们安排衣食住行要是缺人手,随时打个招呼,弟弟我就等着鞍前马后为您效劳呐~”
东西送出去没几天就小年儿了。
司怀鑫以为这块砖怎么也要年后才能听着响,没成想那秘书长这么快就来找他了。
说有个级别挺高的领导原本年后才就任,但因为今年春节太晚,怕耽误孩子开学提前来了,一家人大年二十七就要住进军工大院,这大年根底下的,机关那边不好找人帮忙。
这可是打入机关单位圈层的大好机会,司怀鑫自然不会错过,麻溜把开荒保洁的业务给接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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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门提供综合服务那天,除了他们四人,以及哥俩一些同事、螳螂哥那边借调来的力工。
司怀鑫软磨硬泡,把三哥司怀民也给整来了。
因为秘书长特地交代过,那姓邢的军长,二儿子和小闺女都是高材生,从燕北运过来好些书,得找个靠谱的人整理。
对于二哥和老四合伙捣腾公司雏形、赚外快一事,司怀民表面没说啥,心里是相当支持的。
之前他老担心老四在路局招录前闯祸耽误事儿,现在有二哥看着,他可放心多了。
尤其在见过亚玲这个弟妹后,更觉这拴他们家老四的绳,算是上了保险。
既来之则安之,自打站进书房,司怀民可以说是两耳不闻门外事,一门心思整理书。
秘书长没说错,书是真多,他光拆箱就拆了一个多小时。
简单规划后,司怀民先是将书籍分门别类放好,再按开本大小依次排整齐,还时不时用布小心擦灰。
碰上书脊上字迹模糊的,就包层纸,工工整整写上书名。
一番忙活下来,饶是他年轻力壮,直起腰时也难免一阵酸胀。
实在是被几本铁路类书籍吸引,司怀民就想着先看会书歇歇……
“你喜欢这本《大成昆》?”
司怀民正看得入神,忽闻书房门口传来一道尾音上扬的轻快女声。
仿佛厨子偷吃被抓包,他慌忙合上书,抬头时神情绷得很紧。
怎奈何,心神被那门边女子的模样,搅得更乱。
那女子身姿高挑挺拔,眸光自信,站在那就像个升旗手。
瞧着人朝他走来,司怀民悄悄提了口气,尽可能回复得自然些:
“嗯,我之前在青年文摘里看过有关成昆铁路落成的选段,了解到建设者们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凭着智慧和毅力,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关,真的、非常震撼。”
女子笑容亲和地点点头:
“是啊,我也觉得,他们真是太了不起了。
这本书是我看的第二本有关铁路的书,我看了两遍,让我真真切切了解到、咱们国家铁路建设背后的艰辛。”
说着,她扭过身仰头在书架上搜寻起来。
司怀民见她口中念念有词,便问她要找哪本。
“有一本讲铁道兵在抗美援朝前线的,是我看的第一本有关铁路的书,扉页还有二级英雄签名的……”
“是不是这本?激战无名川?”
“对对,这书皮是你包的?”
“嗯。”将书递出后,司怀民又从书架上抽出本册子,翻开来展示给她看:“我还编了目录,从左上角第一格开始排序,按类别和书名整理的,你看看、有不清楚的我再调整。”
“嘿哟,这整理得也太好了吧~!字也好看,你是图书管理员?”
司怀民愣了一下,唇角不自觉上扬:“呵,不是,我是电务段的实习技术员,来帮忙的。”
女子了然:“怪不得,路局的啊。”
说着,她将书扣在胸前,伸出纤白的手:“你好,邢美娟,工程学院经管系的,你呢?是从哪儿分配到路局的?”
司怀民快速搓了搓指尖汗,也学她那样,利落提腕。
“你好,司怀民,燕京交大通信工程。”
掌心相扣的瞬间,他看到她眼中闪过惊喜。
问话也毫不掩饰喜色:“你在燕城读的大学?我就是在那儿长大的,那你怎么分配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了?”
手掌分开,司怀民摸了摸鼻子,憨笑一声:“不远,我就是在这儿长大的。”
美娟滞了滞,旋即绽开笑颜,指着他声讨:
“哈?你在学我说话吗?
好哇~!我刚还在想,要是你实在喜欢那本《大成昆》,就把它送给你呐~
现在看来,我可得好好想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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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司怀民离开的时候,不光带走了那本《大成昆》,还带走好几本在冰城极难寻觅的好书。
其中一本《铁路工程奇谭》,出版年份久远,印量稀少,市面上几乎绝迹,能知晓其下落已属不易,更别说寻来一读。
而他整个春节假期,除了必要的吃喝拉撒睡,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
司怀鑫知道三哥这些书是哪来的,不止一次欠欠笑说:“着急看啥啊三哥,你就看完一本儿还一本儿,多制造机会跟领导闺女见面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