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思礼眉头紧皱,走近几步,盯着平文博,在他脸上来回打量:
“本官出身辽东,当官之前做的就是剿灭山匪的行当,
你当本官是被吓大的
你带人来砸商行的场子,断京畿百姓的生计,本官把你扣起来是为你好。
不然等明天百姓们知道了,恨不得吃你的肉、喝你的血。”
声音冷冽,在昏暗的库房中显得格外阴森。
平文博喉咙动了动:
“刘大人,本官此次前来拿着刑部的文书,请刘大人不要执迷不悟。”
“说的什么狗屁话!
你这套说辞去跟阿琚苗他们说吧。
本官告诉你,商行里售卖的货物有些是外邦的。
明天商行要是不能照常营业,别怪本官没提醒你,
看好自己的家人孩子,那些外邦人可不管你是什么刑部郎中。”
说完,刘思礼不再理会他,而是看向众多雇员,大手一挥:
“把这些碍眼的人都赶到一边去,该进货的进货,该清扫的清扫,不能耽误明天做生意。”
“是!”
一众雇员眼睛亮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个四十多岁的大人,他们对刘思礼的印象大为改观!
此人做事看似粗暴,却直击要害,整个人像地痞流氓。
要是站在对立面,他们自然不喜欢。
但现在刘思礼是自己人啊。
商行有这样一位大人,应该能安稳一阵子了。
一行人忙活起来,刘思礼则拉着天福村的老者走到平文博面前,身后还跟着几个村落代表。
他面容和善地说:
“诸位放心,刑部今天想让商行关门,本官已经应对好了。
明天商行继续营业,这些坏人已经被制服,也已经认错了。
大家千万别记恨他们,他们也是奉命行事。”
话虽如此,可为首的天福村老者一改往日的窝囊,抬起头,颤颤巍巍地看向平文博说:
“村子破败很久了,人也少了,老汉我年纪大了,活不了几年,就盼着村子能热闹些。
你是大人,我是草民,我的命贱,您的命贵。
但老汉我也曾跟随洪武老爷打过仗,见过血,人肉都吃过。
你要断我们的活路,老汉就断你的生路。”
老汉声音平缓却带着颤抖,给库房增添了一丝阴森的气氛。
平文博脸色一僵,嘴唇紧闭。
刘思礼有些诧异,看着老者问道:
“老伯您当过兵”
老者摆了摆手:
“飞熊亲军指挥司的小卒严二,在鄱阳湖上翻了船,被桅杆砸断了手臂,就回家种田了。”
刘思礼大为震惊:
“这……老伯您今年高寿”
“七十一了,天福村就我一个老家伙还能走动,就稀里糊涂被拉到应天城来了。”
“快快快……快请,
来人,好好招待老伯,这可是我大明的功臣啊。”
这时,卞荣匆匆走来,脸色凝重到了极点:
“大人,刑部右侍郎凌大人来了。”
刘思礼弯腰搀扶的动作一顿,把老汉交给身旁的吏员。
等他直起身来,脸色已经变得十分凝重,骂道:
“今天是什么日子牛鬼蛇神都来了”
话虽如此,刘思礼还是整理了一下衣服,快步走出库房,临走时还叮嘱众人好好进货。
商行门口,凌汉身穿绯袍,脸色凝重地看着灯火通明的商行。
夜色已深,天空布满乌云,整个商行门前气氛凝重。
三十余名吏员守在商行门口,脸上满是愤怒。
凌汉将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心中轻轻叹了口气。
“凌大人,深夜前来所为何事”
人还没到,声音先传了过来。
刘思礼从商行侧门走出,脸色同样阴沉。
走到近前,刘思礼躬身一拜:
“下官刘思礼拜见凌大人,未能及时迎接,还请大人恕罪。”
凌汉双手背在身后,打量了他一眼,又看向他身后那些气势汹汹的吏员。
其中一些人身上还有手印和脚印,显然刚经历了一番冲突。
“刘大人,您心中有怨气啊。”
“下官不敢。”
“吏员来报,刘大人似乎不允许刑部查案”
凌汉声音平静。
“刑部查案不能耽搁商行营业,更不能影响大明与外邦的睦邻友好。”
“一个商行有那么重要吗”
凌汉脸色有些古怪,声音抑扬顿挫。
“百万村民的衣食所系。”
刘思礼站直身体,淡淡地说:
“案发当日,刑部避之不及,一个人都没来。
如今凶手都发臭了,刑部却跑来查案。
下官敢问凌大人,今天能查案,明天能查案。
是不是一年两年后还能查案子子孙孙查个没完没了”
听到这话,凌汉脸色变得凝重起来,最后化作一声长叹:
“今日之事是刑部考虑不周,请刘大人见谅。
人,本官可以带回去吗”
刘思礼拱了拱手,没有说话,然后看向身后的吏员。
吏员心领神会,很快一行人被带了出来。
有的人浑身狼狈,鼻青脸肿;有的人面露愤恨;有的人低头不语。
凌汉见状,又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没说什么便转身离开了。
两刻钟后,刑部衙门。
凌汉拖着疲惫的身子走进正堂,见到了衙房中的尚书赵勉。
“见过大人。”
赵勉抬起头,站起身走到一旁坐下,示意凌汉也坐下。
两人都落座后,他笑着问道:
“怎么样”
凌汉如实回答:
“刘思礼态度强硬,把人都赶了出来,还找来了暹罗将军阿琚苗。”
赵勉听后笑了起来,点了点头:
“哦难得啊,鸿胪寺卿做事如此强硬,日后对付那些无理外邦倒是得心应手了。”
凌汉欲言又止,但最后还是开口了:
“大人,何必多此一举事情已经结束了,刑部衙门为何要参与进来”
赵勉收起笑容,整个人也平静下来。
他看着手中的茶杯,怔怔出神。
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这是立场之争,就算刑部不想参与,也无法独善其身啊。
你我可不像那陆大人,他做官能为百姓说话,是因为有陛下与太子护着,也没人找他麻烦。
可你我呢
刑部本就是个不受待见的衙门。
你我身为官员,若不为官员说话,日后刑部还有什么立足之地”
凌汉面露沉默,呼吸略显急促。
赵勉知道他是个刚正不阿的性子,便开口说道:
“斗南兄,我知道你的难处,也明白你心中秉持的理念。
但你我在朝为官,身处这官场洪流之中,身不由己啊。
党争一起,咱们只能选一边。
若两边都不站,最先倒霉的就是咱们。”
“为国为民也没什么不好。”
凌汉声音沙哑。
“如监守盗,不分首从,并赃论罪,一贯以下杖八十,四十贯处斩。
官员受财枉法,一贯以下杖七十,八十贯绞。
官吏一旦犯有赃罪,立即除名,永不叙用。”
赵勉摇了摇头,念了一段大明律:
“斗南兄,这样的律法,你能做到吗”
凌汉沉默不语。
赵勉耸了耸肩,轻抿茶水:
“那不就结了。
你来刑部衙门也有段时间了吧。
看看你我平日里处理的都是些什么案子。
七成都是民告官的案子啊。
人家千里迢迢来告官员,还要咱们这些官来审,
打的是你我官员的脸啊。
可偏偏你我还要笑脸相迎,好生伺候,
民告官,千古奇闻,自古未有啊。
你我都是官员,
总不能让百姓骑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吧。”
凌汉继续沉默。
赵勉见他这副模样,轻轻摆了摆手:
“行了,今天这么一闹,只是找个由头。
明天礼部、刑部和大理寺会联合查案,
到时候让应天商行关门歇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