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庆之对道爷的选择并未感到意外,在他看来,帝王和凡人一样,都是欲望的奴隶,做任何事都会不由自主的追求利益最大化。
引而不发,不动声色,高深莫测……后世人见多了,一句话概括:装比!
道爷就是在装比,用一种沉默的方式在俯瞰着京师权贵们。
爷,不对,是朕。
朕,手中握着一柄无上利剑,谁的头铁?
权贵们胆大包天的时候什么都敢做,但当危机来临时,这些在普通人眼中高高在上,恍若神灵的肉食者,其实早已慌得一批。
蒋庆之用膝盖都能想得出来,此刻那些权贵正如热锅上的蚂蚁,不知该如何是好。
头铁吧!
别的帝王难说,道爷却是真会把那柄无上利剑握在手中,拿一批权贵来开刀。
杀鸡儆猴,杀猴儆鸡。
聪明的帝王会时不时拿几个权贵来开刀,彰显皇权威严的同时,也是对权贵们的敲打。
就像是祭品,又像是那只可怜巴巴的猴儿。
蒋庆之笑了笑,想到了杜贺那厮。
户部看似大公无私,实则聪明人比比皆是。那些人知晓杜贺是他的心腹,便把显章侯府放在后面去查。
现在杜贺应当也颇为煎熬吧!
蒋庆之不厚道的笑了。
但随即就变成了苦笑。
“我不够狠吗?”
蒋庆之扪心自问,换了王安石,哪怕是范仲淹,也会在这等时候毫不犹豫的选择利益最大化。
“我呢?”
蒋庆之想到了广宁伯杨骁。
得知此人的恶行后,蒋庆之的怒火就一下涌了上来。
“是怒火……可我有谋略不是。”
蒋庆之想通过对杨骁动手来激怒京师权贵,引蛇出洞,再反手一击。
“这手法如此精妙。”
蒋庆之难免有些自恋。
叹息声中,他低声道:“可我确实是怒了。先前本是想毒打杨骁一顿,见到此人时,却压不住怒火,最终还是拔刀……”
“娘的,这倒是墨家风范啊!”
蒋庆之苦中作乐,笑了笑。
墨家就是这个尿性。
儒家遇到事儿喜欢隐忍。
退一步开阔天空。
忍一时风平浪静。
墨家巨子们手按刀柄,不屑的看着自己的死对头,对小弟们……不,对弟子们说:“忍一时前列腺发炎,退一步肝火中烧。杀!”
就这样,隐忍的儒家大获全胜。
快意恩仇的墨家消亡。
我错了吗?
蒋庆之挠头。
按理作为重臣……按照李恬的说法,行走坐卧都该有个体面的模样,可夫君看着依旧如往日一般。
蒋庆之笑着反唇相讥,“那是小人得志,装模作样。”
但他知晓,随着权力的光环笼罩自己的时日越长,他会离普通人越来越远。
这不是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事儿。
但他极力想延长这个时间。
他近乎于贪婪的感受着普通人的味儿。
烟火气,情义……
这一切都能慰藉他。
蒋庆之点燃药烟,一手拿着烟,一手拿着酒壶。
灌一口酒,叹口气,抽一口药烟。
他想到了严嵩。
在北上之前,夏言曾单独和他谈话,暗示若是有机会,不妨给严嵩下个套。
——此战若是能令俺答无功而返,庆之你必将声名大噪,陛下顺势把你推出去,作为朝堂一方。
夏言从制衡的角度分析了局势:战事千变万化,坑严嵩的机会多不胜数。别手软,坑他一把。回京后,你借势而上,便能成功在朝堂立足。
这还是权力之道。
蒋庆之却婉拒。
他只用了一句话回复夏言:这是国战!
蒋庆之捂额,“这事儿换了张居正,哪怕是徐渭,也会毫不犹豫的给老严挖个大坑,唯有我……”
这是我的底线!
可作为新政执政者,最不需要的便是底线。
不,需要,但底线是什么?
是新政!
为了新政成功,可不择手段。
宋仁宗不是不够狠,而是力有未逮。所以庆历新政失败。
王安石够狠,但保守派的力量太过强大,变法失败。
能执掌变法的,无一不是心狠手辣,杀伐果断之辈。
“我就是个异类。”
蒋庆之想到了道爷。
“徐渭他们都看出来了,道爷想来早就有数了。却不说。”蒋庆之叹道:“他在等什么?”
……
永寿宫。
“庆之在作甚?”嘉靖帝问。
“长威伯据说在闭关。”芮景贤说道。
“这是自省?能让他如此的,也只有夏言老儿。”嘉靖帝负手出神看着殿外,“执掌新政而心慈手软,这是误人误己,误国。朕一直不说,不是不忍,而是……许多事,提醒了实则无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黄锦小心翼翼的道:“陛下,长威伯其实……他筑京观……够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