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霄是真的心里没有底。
雪盈很聪明,就算他遮掩着想要糊弄过去,它多半也能察觉到。
与其这样,还不如坦白直接说实话。
雪盈眨了眨眼,没有马上接话,只是把小脑袋努力的凑得离玻璃更近了些,仔细的看着躺在诊床上的雌狼。
看了良久之后,它才细声细气的嘤嘤叫了一声:
-狼姨姨如果死了,也会像那个我很喜欢的奶奶一样,再也见不到了吧。
“是的,再也见不到了。”
陆霄点了点头。
他知道雪盈说的是常海玉。
-那,狼姨姨如果死掉了的话,可以也留一块姨姨的骨头吗?像那个奶奶留下的骨头一样的。
雪盈确实很喜欢常海玉,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缠着陆霄把之前从天葬场带回来的那节趾骨拿出来,两个小爪抱着蹭一蹭啃一啃。
小动物和人不一样,没有道德伦理观的束缚,也不懂得各种忌讳,并不觉得这样的行为有什么问题。
它只知道这节小小的东西上有它喜欢的、而且再也见不到的人的气味。
陆霄嘴角抽了抽,叹了口气。
他原本想说这种话不吉利不要说,但是想了想,还是默默的把这句话给咽了回去,然后点了点头:
“你实在很喜欢的话,也可以留一节,但是要问你狼叔同意先。”
雪盈若有所思的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伸出小爪,轻轻的挠了挠陆霄的肩膀:
-爹爹,你在害怕。你很怕狼姨姨会死。
很肯定的语气。
“对,我确实害怕。”
把雪盈从肩头上揪下来抱在怀里,陆霄站起身,自己也看向内间的雌狼:
“人是会很害怕失去自己所珍视的东西的。
你呢?你不怕吗?死亡就意味着以后再也见不到了。”
伸手摸了摸雪盈身上蓬松柔软的绒毛,陆霄轻声问道。
小家伙毕竟没有亲眼面对过真正的离别,它虽然喜欢常海玉,但得知这个消息更接近于是被通知,而不是亲眼见证。
它应该不懂得死亡两个字的重量。
但陆霄万万没想到,雪盈在看待这件事的角度上,与他完全不同。
-唔……我不知道我怕不怕,但是,如果狼姨姨自己都不怕的话,我应该也不怕吧?
雪盈转过头,看向内间的雌狼:
-姨姨说,每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得到的这一天都已经是预料之外的惊喜。它不害怕死去,因为如果没有爹爹,它早就已经死掉了。它很珍惜爹爹帮它争取的每一天,所以也会拼尽全力在这每一天里都好好活着。
-姨姨还说,它想看我们长大,长得像妈妈和白狼叔叔一样大。我们还没长大,它也还没看到,应该不舍得死的吧?
-而且……其实死掉了,还是能留下来陪着我们的呀。
雪盈低下头,毛茸茸的爪子扒了扒胸前挂着的珍珠吊坠:
-虽然爹爹说死亡就是离别,说以后再也不能见到那个奶奶,和她说话,被她抚摸,但是她给我的东西还每天都陪着我…我还记得她的气味,一直戴着她送给我的珠珠,想起她的时候还记得她的样子和声音,记得她的温度和抚摸我的时候的感觉。只要我想,随时都能感觉到她还在我身边摸摸我。
看着雪盈干净透亮、没有一丝杂念的红眼睛,陆霄有些意外。
雪盈的这个想法,倒是和人的‘逝去的人永远留在活着的人心里’的观念差不多。
只不过对于人类来讲,这个说辞自我安慰的成分更大一点。
-难道爹爹记不得吗?爹爹感觉不到她吗?
看着陆霄的表情,雪盈有些疑惑的小声嘤嘤叫着。
“我作为人类,记忆……可能确实和你的不一样。”
陆霄斟酌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
“人的记忆是很平面的,我没有办法记住你刚刚所说的那种特别具象的东西。
样貌能够印刻在脑海中,但是类似于声音、气味、触感这样的东西,如果碰到了和记忆中相同的,我能分辨,但是没法在脑海中凭空想象出来。”
-噢……原来是这样,那人类好可怜哦。爹爹,要不你别做人了,和我一样做小豹子吧,这样就什么都能记住了。
听陆霄说完,雪盈颇为感慨的噢了一声。
照比你的能力是差点,但是也不至于到原地重开的地步吧……
陆霄苦笑一声。
“不过……你真的能记得这么清楚?很小的时候经历过的现在也还记得吗?”
因为从来没有和雪盈聊到过这种话题,陆霄也是第一次知道这些。
如果说自己的记忆是没有声音的彩色默剧,那雪盈的记忆简直就像4d电影。
只要它想,甚至能够在脑海中还原出记忆中的气味和触感。
-记得呀。
雪盈一脸理所当然的表情。
“比如?你记忆里最早的是什么事?”
被勾起了好奇心,陆霄问道。
-最早的……那时候我还看不见,不知道外面是怎么样的,只有感觉。
雪盈想了想:
-很冷,然后很疼,呼吸的时候都好像有尖锐的东西在身体里划来划去。后来变得暖和了,但是每天都有东西在身上戳来戳去……噢,还记得爹爹你天天捏我屁股,每天都捏好久。
-对哦,爹爹,你很喜欢捏我的屁股吗?那为什么现在不捏了?
雪盈在怀里拱了一个合适的姿势,撅起了自己的小腚,毛茸茸的尾巴在陆霄脸上甩来甩去,好奇问道。
陆霄嘴角的笑容尬住了。
不是,我的宝,有没有一种可能,你们小的时候靠自己拉屎拉不出。
你们那个不靠谱的妈又不会给你们舔屁股,只能靠我一个一个的捏过去啊?
不过尴尬归尴尬,让陆霄很意外的是,雪盈的记忆范围居然这么远。
甚至囊括了它还没睁眼之前的部分。
最开始又冷又疼,是因为豹妈在外面生下了它,又不带,叼在嘴里送到这儿来的时候感觉到的吧。
那几乎是刚一出生,它就已经有自己的记忆了。
这对人类来说几乎是不可思议的。
如果不是有沟通的技能,这种事情恐怕再过很多年,也很难被调查得出来。
就是不知道这是雪盈的个例,还是其他几个小家伙也都一样。
改天应该在家里做个兽口普查,挨个揪着问一问了。
“好啦,你自己去玩儿吧,我这儿要开始工作了。”
看着屋里雌狼吊水的药液水平线已经见底,陆霄把雪盈放在地上,开口说道。
—那我去找小白弟弟玩,它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