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省达拉善市公安局常务副局长办公室。
高明远叙述了自己当年审讯段辉的经过,并对后面案件发生急转直下且自己无法控制的局面深感遗憾。
“是啊,有时候,事情的走向并不是我们能够完全掌控的。”黄波深有感触地点了点头,想起了自己在警队里摸爬滚打的这些年,也遇到过不少类似的情况。
“那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呢?”黄波继续地问道。
高明远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回忆着那段不愿意再次触及的过去。“后来,段辉的哥哥段明(时任到黑刺沟地区检察院监所检察室主任)找到了李晓春副处长,他让李晓春副处长转告我,如果继续追究段辉的刑事责任,就会追究我对犯罪嫌疑人段辉采取刑讯逼供的手段,非法逼迫段辉按照警方设计好的情节供述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而且李晓春副处长还强调段明的岳父是矿务局党委书记,局长,统管矿务局下属所有煤矿及行政事业单位的人事任命和财政支配,要是真得罪了这一家人,估计往后在煤炭系统就没有立锥之地了,再加上我那个时候马上就要晋升副处级,如果真的像李处长说的那样上面随便吹吹风那副处级说黄就得黄。但即便是这样,针对段辉这样的恶徒,本来我是坚决不同意这样做的,没想到这段明的手段真的不是一般,在我们不知不觉的情况下案卷里的几份笔录先是不翼而飞,紧接着消防支队那边认定那件案子属于电器超负荷运转导致发生火灾事故的结论也下达了,再次提审段辉的时候对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弄了一身的伤,先翻供后攀诬我对他进行刑讯逼供。在这种情况下,段明在公安处李副处长的办公室里第一次见了我。这个人看着温文尔雅,说话口气也很柔和,但是说出来的话是字字如刀,他直接问我现在一没有口供、二没有物证,我拿什么给段辉定罪?最后劝我就顺着现在什么都没有的状况,按程序重新走一遍就行了,反正消防支队已经认定是火灾事故导致被害人身亡,公安就顺着这意思走走流程,往后大家还是朋友。最后我只能叹口气,松了口。”
“你松口了?是什么意思?”黄波不解地问道。
“意思就是,我没有再坚持对这起案子提起公诉。而是选择了默认和段明达成了这个秘密协议,让他们通过煤矿和肉联厂赔偿了程素娟家属一大笔经济损失,并且不再追究段辉的刑事责任。这样一来死者家属虽然得到了一些赔偿,但是段辉却没有受到任何法律的制裁。”高明远说到这里,脸上露出了一丝痛苦的表情。
“这……这怎么能行呢?你作为警察,怎么能这样做呢?”黄波感到十分震惊,甚至有些愤怒。
“是啊,我知道我这样做不对,但是我当时真的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按照之前的思路办案子了,周边所有的人似乎都已经被段明摆平,要不然那些案卷资料怎么会不翼而飞?同时段明直接明说,就算我们公安处向检察院提起公诉申请,他也有办法让这案子退回侦查,最后他绝对保证我们依然是找不到任何证据,其结果依然是无罪,我何必要在这里钻这个牛角尖呢?其实段明说的不假,这个能力他是有的,再说当时我一个小小的科长就算加上我那个徒弟常洪涛,也根本左右不了对方只手遮天的行为。我也担心我和洪涛的职业生涯会因此毁掉。所以,最终我选择了妥协,但是关于这些内幕我保证绝对没有给洪涛或其他任何人透露过一个字。”高明远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后来,这件事情就被压了下来,一个月后段辉被无罪释放,之后程素娟的丈夫虎志强来公安处闹事,我还被虎志强打了一拳,但由于心里有愧我选择了沉默,之后没有人再提起这件案子。但是,我的心里却一直有个结,始终无法释怀。”
听着高明远的讲述,黄波感到一阵心疼。这个曾经身负重任的警察,却因为一次妥协而背负了沉重的心理负担。他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因为这实在是他从警以来听到最为匪夷所思的案子,竟然有人胆大包天到这种程度,公然利用强大的背景影响力威胁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歪曲事实颠倒黑白,这不仅仅是伤天害理,这就是在自取灭亡呀。
黄波想到这些,继续问道:“段明的情况我们基本掌握了,高局,您能告诉我段明的岳父那位位高权重的矿务局党委书记叫什么名字吗?”
“古建农。”高明远缓缓说出这三个字。
“竟然真的是他?”黄波倒吸一口凉气,这位段明的岳父竟然是前两年刚刚从领导岗位上退居二线的甘宁省副省长古建农,怪不得这段明当时仅仅是一个正科级的检察室主任就敢公然和公安处叫板,在那个年代这后台足够硬了。
黄波拿起桌上的香烟点燃一支烟,缓缓吸了几口考虑再三后郑重地问到高明远:“高局,你知道今天对我们说的这些话将未来可能会给你带来非常大的麻烦吗?”
“黄大队长,谢谢你的好意,如果论级别我大可不必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我现在是以一名党员、一名曾经在工作中有过重大失误的警察向组织上诚恳地汇报历史问题,因为这件案子在我心里闹腾了这么多年,我经常能梦到被烧焦的程素娟向我哭诉她死的冤,如果这件案子不能真相大白,我的良心也会一辈子遭受谴责。一百减一等于零,我懂这个道理,所以无论组织上未来对我采取多么严重的处罚,我也心甘情愿。请黄大队长和同志们无论如何记录下我的原话。”高明远说完这段话眼里闪烁着晶莹的泪花,他如释重负一般站了起来,双手紧紧握住黄波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