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难道就不怕我已经背叛大唐,投降了薛延陀?若是那般,今日你这一番言语,不仅导致房俊的计谋彻底败露,而你自己,亦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契苾何力好奇问道。
萧嗣业笃定道“怎么可能呢?在大唐,陛下无比信重于你,整个甘凉二州几乎都成为契苾将军的封地,在朝中亦是威望卓著,备受尊敬,更是皇亲国戚,手握重兵,大权在手……相比于此,薛延陀又能够给你什么呢?”
一个草原汗国,看似强盛,实则内部倾轧彼此争斗,今日风光无限明日就可能阖族灭亡,弱肉强食胜者为王,不知何时何日就成为别人盘中美餐。而在大唐,有李二陛下庇护,契苾何力可说是胡将之中第一人,信任之心较之许多大唐猛将亦犹有过之,地位牢固,权力稳定,又何必舍近求远,舍本逐末?、
契苾何力摇头道“这也不尽然,世上最珍贵之物,何以贵过生命?如今我沦为阶下囚,说不得害怕夷男可汗将我杀了祭旗,便委曲求全叛变投敌也说不定。”
萧嗣业笑道“契苾将军何必开这种玩笑?夷男可汗若是现在敢杀了你,那么明早草原之上那些依附于薛延陀的部族就会造反。所谓唇亡齿寒、兔死狐悲,您可是契苾部的后人,草原之上唯一有资格争夺大汗之位的部族,追随者不计其数,杀了你,必定人人自危,薛延陀的统治瞬间分崩离析,夷男可汗岂会行此蠢事?”
契苾何力默然,算是承认了萧嗣业的话语。
在草原上,或许一个马贼、盗寇敢于取了契苾何力的性命,但夷男可汗绝对不敢。
作为曾经推翻突厥统治的“大汗”,契苾部的追随者远比“小汗”薛延陀更多,薛延陀不过是依仗本身力量的强盛,加上回纥部的支持,这才能够篡取汗位。如果夷男可汗敢杀了契苾何力,无论任何原因,势必引起那些支持契苾部的部族们心生不满,进而人人自危。
就算是对夷男可汗忠心耿耿的契苾可勒,也会心生异志,离心离德。
杀契苾何力容易,但所引起的后果,却绝非夷男可汗愿意去承担……
所以,契苾何力哪怕是身陷囹圄,依旧身边族人簇拥,吃喝玩乐逍遥快活。
也因此,李二陛下才会笃定契苾何力不会投降薛延陀,驳斥了大臣们惩戒契苾部的提议。
契苾何力傲然一笑,微微颔首,算是认可的萧嗣业的话语。
“萧公子今日来寻我,想必不会只是见见故人叙叙旧那么简单吧?有什么话直说无妨,只要我契苾何力办得到,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此刻对于萧嗣业已然是衷心敬佩,亡命之徒常见,但是能够为帝国而将自身性命置之不顾之人,却着实罕见。
这等勇士,配得上任何人的尊敬。
萧嗣业闻言,道“可否借纸笔一用?”
“然!”
契苾何力命人拿来纸笔,放在萧嗣业面前。
萧嗣业挥手将侍者斥退,挽起衣袖,亲自研磨,然后执笔挥毫,写了一封书信。
放下笔,待到墨迹干透,这才双手递给契苾何力,道“日后将军返回长安,觐见陛下,还请将这封书信转交陛下,让陛下知晓我萧嗣业此番投敌,实在是别有苦衷。房俊固然奸诈阴毒,然我萧嗣业却非是贪生怕死之辈,只是自愿借此机会深入敌营,以身石伺虎,引薛延陀大军进入房俊之陷阱,为帝国扫清北疆祸患,即便身背骂名、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此心找昭昭,天日可鉴!”
契苾何力一听,一脸动容之色,连忙起身离席,双手珍而重之的将萧嗣业写就的书信接过,慨然下拜道“公子一心为国,忠肝义胆,纵然古之比干、屈原,亦不遑多让!请受我一礼!”
比干剖腹取心、以死谏君,屈原心怀故楚、以死殉国,皆是上古之忠臣典范,受到万世敬仰!
萧嗣业没料到契苾何力居然将他比作比干、屈原,任他面皮再厚,亦难免尴尬,不敢受契苾何力一礼,起身阻拦,只得说道“将军谬赞了,身为汉臣,以死报国,得其所哉,焉敢自比上古先贤?不敢当,不敢当。”
契苾何力坚持下拜,道“公子何必妄自菲薄?我虽然不识那房俊,但平素常有耳闻,乃是一个嚣张跋扈的纨绔子弟,才能固然有几分,但更多却是依仗父辈横行无忌的二世祖罢了。公子蒙受这等冤屈,想的不是如何自辩清白,而是甘愿身入敌营,以死报国,这等壮烈之气,在下无比崇敬!公子不必忧心,我虽不敢自诩忠义,但好歹亦有几分心肠,焉能看着公子这等忠烈之士惨遭屠戮?稍后我会前去族兄那边,哪怕是跪地相求,亦要他在夷男可汗面前保你一命!”
萧嗣业心中大喜,面上却甚是为难“这这这……这如何使得?夷男可汗杀我之时,必然是薛延陀一败涂地之后,届时夷男可汗必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我千刀万剐,令兄若是出言相救,怕是亦会受到牵连,吾心难安呐!”
契苾何力感动得快哭了,赞道“古之圣贤,不外如是!今日我能领略先贤之风,感受到公子这份赤胆忠心,纵死亦无憾!你且放心,一切有我安排,定然保全公子性命!”
萧嗣业勉为其难“这个……将军实乃忠义热忱之辈,我不及也。既然将军如此说,那我便厚颜相谢了!”
契苾部在薛延陀的地位很特殊,论实力,远不及兵强马壮骁勇善战的回纥,但是因为其先祖乃是第一个代表铁勒诸部站出来反抗突厥的领袖,故而受到所有铁勒部族的尊敬与拥戴,被视为无名却有实的“大汗”,后来虽然薛延陀崛起统一了铁勒诸部,但是契苾部的地位却依然重要。
有契苾可勒维护他,想来夷男可汗就算再是怒火滔天,也能够保他一命……
回到自己的住处,萧嗣业长长的吁了口气。
对于契苾何力的反应,他颇为得意……
事实上,房俊的右屯卫当真弹药告罄了么?
是房俊故意借他的手将这个消息传递给薛延陀,使得薛延陀肆无忌惮的全面进攻,进而钻入房俊事先布好的陷阱,还是确实弹药告罄,此举只是故布疑阵,一个另类的“空城计”……
萧嗣业根本说不清楚。
但他知道,只要他不跑,房俊肯定会杀了他,致使“假传圣旨”一事死无对证。
而对于萧嗣业来说,与其在房俊手中屈辱的死去,何不行险一搏呢?
活天算一天,早死晚死,绝对不一样。
而且他早就想好了契苾何力的这条路……
若房俊当真骗他,右屯卫根本就是兵精弹足,那么薛延陀大军扑上去,便一头钻进右屯卫的枪林弹雨,全军覆灭的可能极大。夷男可汗肯定是将他带在身边严加监视的,但到时候有契苾何力兄弟护着他,无论是夷男可汗想杀他,还是被唐军俘虏之后房俊想杀他,都不容易。
契苾何力兄弟无论在薛延陀还是在大唐,影响力都极其庞大,谁也不能无视。
如果右屯卫当真弹药告罄,那么薛延陀的大军潮水一般的扑上赵信城,右屯卫区区数万兵马将彻底被淹没,而自己身为“带路党”,从此便是薛延陀的功臣,更可以对契苾何力说自己要继续“潜伏”在薛延陀内部,为大唐源源不断的传递消息……
届时高官厚禄大权在握,日子肯定过得好。
而且契苾何力定然全力帮助自己洗脱“叛国贼”的罪名……
萧嗣业前思后想、左右权衡,完全找不到破绽。
心中难免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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