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有几个客人已经尖声叫了起来。船老大叫道:“各位莫慌,劫得不是我们!”那尖叫客人哪里肯信,与同行几人慌忙收拾东西,准备跳船逃走。
这几人早就听说鄱阳湖一带闹匪患,起初不大相信。一是鄱阳湖缺少可以据守的天险,没有占山为王、落草为寇的地利条件,二是朝廷在此处长年驻有数万官军,若有匪患还不早就清剿了?没料到不但真有水贼,而且偏偏让自己赶上了,越想越怕,越怕越慌,竟然半天收拾不利索。虽然隔了一层甲板,高先生几人的对话自己依然呼得清清楚楚,他们到是一点也不惊慌。高先生道:“想不到才一年时间,这里就闹出了水贼。”史云升道:“是啊,一年前路过此地时这里还风平浪静,现在居然闹出匪患了,不知道这些太守和总兵们是怎么搞的?”
甄世兄道:“现下该如何是?船上又无小舟,不能让先生先行撤离。”
贾世兄道:“既然是打劫,又不是追杀,我们交出银两即可,先生现在最为珍贵的便是这一箱书籍,料那些水贼必不感兴趣。而且他们通常只是求财而已,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是不会害人性命的。”
高先生道:“有道理。反正无处藏身,只能坦然面对了。希望他们只是求财罢了。”
这时只听船老大在船头高声说道:“麻老六,你他娘的不认识我的五牙战船?找打是不!”平时那麻六见到自己的“五牙战舰”都是毕恭毕敬的,今天居然敢挡自己的财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凤九霄亦踱步上了船头。只见前方江面横着四叶扁舟,每舟上均站立五六人不等,共二十五六人。都身穿水靠短打,手持鱼叉,虎视眈眈!其中一人头戴逍遥巾,身披穿白色长衫,手持一钢骨巨扇,似是领头之人。凤九霄见那人脸上麻子不少,象雨打的沙滩,十有就是船老大口中的麻老六。
那麻六道:“宫大哥,今天兄弟对不住了,只要你让里面的客人交出一个装书的箱子就行,兄弟马上就撤!”
船老大脸色一变,“麻六,你别忘了,这里还没出信江呢!还在我们的地盘上呢!还没到鄱阳湖地界呢!怎么,今天这是代表你们大当家的宣战是吧?”宫老大怒火中烧,连声逼问。麻六一反常态,今天似乎铁了心要杠到底,笑道:“宫大哥,着什么急啊,我家大龙头说了,你这客人里边有一个姓高的老家伙,只要把他交出来,我们愿意赔偿一万两白银!”宫老大强忍怒火,冷笑道:“把人交出来?我宫奇俊还怎么在江湖上混饭吃?你对你家老大说,到了鄱阳湖,客人从我这安然无恙的下船了,你们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与我无关,但现在他们是我的客人,也就是我排教的客人,如果有人敢动他们一根汗毛,我排教兄弟素来恩仇必报!”麻六似乎早料到宫奇俊有此答复,也不气恼,竟然撮口吹哨,哨声一响,突然从两岸芦苇中射出数十根大箭,箭尾拖着细长钢索。咄咄咄几声,大箭全部钉入宫奇俊的“五牙战舰”船舷,每侧有二十余根大箭,整个战船被四十多根钢索牵住,在江面上再不能无法前进分毫!然后麻六又一摆手,身边几艘小舟立刻分向两侧,从后面露出一个大竹筏来,竹筏上端坐一中年男子,身材伟岸,相貌堂堂,络腮胡茬更增男子阳刚之气,一身白袍尤为显眼,前胸绣着虎兽图案。身后站着四个佩刀大汉,亦是气宇轩昂。麻六躬身道:“大当家,这就是我常说的宫老大。”大当家声若宏钟、直接了当:“宫老大,今天交出高老头,我就放你们过去,否则就让你们变成刺猬!”只见两岸草丛中忽然闪出数十条手持巨弓的大汉!每边约有三十余人。
箭在弦上。
宫老大自忖轻功一般,又使不出泼水不入的剑法,挡得东岸的飞箭,挡不住西岸的飞箭,想避开箭雨的可能性不大。假如猫在船仓里头,藏得一时却藏不了一世!莫说船已经被钢索困住,就算没被困住,他们一排火箭射过来,自己亦得葬身火海。如何是好?把人交出去,今后江湖虽大再无宫某立锥之地!不交,怕是今天就得交待在这里了!宫老大实在没想到对方今天竟然突然发难,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都说以和为贵,大家和气生财,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大花轿子人人抬多好啊,他娘的,今天这鄱阳帮怎么就中邪了?非得和我过不去?怎么办?
这时曾氏叔侄业已上到船头,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凤九霄眼见宫老大脸色苍白,心知他已经陷入两难境地。遂笑道:“宫老大,这白衣人是谁?”
宫老大见凤九霄竟然仍然能笑出来,心道:要么你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要么就是艺高人胆大,但看这年纪,艺高恐怕是没有,胆大倒是真的。但嘴上却仍很客气,“鄱阳帮主吕剑秋。”
凤九霄“哦”了一声。“他们开始只要交出书箱,后来又要交人,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何居心。”凤九霄似乎自言自语,又似在问宫老大。宫老大一听,心中一动,高声道:“吕大当家,如果我交出那箱子书,你们今天就放我们过去吗?”
吕剑秋瞅着麻六一努嘴,麻六立刻高声道:“当然!不过如果箱子里面没有我们想要的书,还请高先生出来一叙!”
凤九霄对宫奇俊道:“他们的目的就是一本书,可以和高先生说一下,书吗,哪都可以买到,让给他们就是。”宫奇俊“嗯”了一声,高声道:“吕帮主,我们这就交出书箱。”正要下去,只见贾世兄已经拎着书箱上来了。贾世兄道:“家师言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当舍。”宫奇俊一抱拳,“多谢老先生理解!”于是举起书箱,运足气力,猛力抛向吕剑秋的竹筏。不等箱子临近,麻六一伸钢扇以四两拨千斤之势化解木箱下坠之力,稳稳接住,然后迅速打开翻看。半晌,麻六抬头看了一眼吕剑秋,皱眉道:“大当家,怎么没有呢?”吕剑秋眼睛一瞪,狠狠地道:“你是在问我吗?”麻六吓得一嘚瑟,马上挤出笑脸,道:“口头禅,说习惯了,我就是奇怪,怎么没有呢?”
“是不是他们藏起来了?”
“不能啊,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要的是哪一本,怎么可能藏起来,怪了。”
“麻六,去把老家伙叫出来!”
“好嘞。”
麻六冲着大船高声叫道:“请高先生下来一叙!”
宫奇俊道:“不说好了吗?交出书箱就放人!”
麻六道:“我们要找的书不在箱子里,得问问老先生,你若再多嘴,大当家可没耐心了!”
宫奇俊看了看贾世兄,不禁苦笑。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贾世兄默不作声,俏然下楼。
这时曾咏忽然说道:“凤兄弟,这伙人欺人太甚,我解决左面,你解决右面,如何?”
凤九霄笑道:“怎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人家还没到千钧一发的那个时候,你这位大侠就等不及要从天而降了?”
曾咏看着吕剑秋的方向,冷哼道:“是有些等不及。我看着他就很不爽!长得这么黑,居然还敢穿白衣!装什么风流?我先来了!”不等凤九霄说话,飞身跃出船头,踩在钢索上两个起落已经落入弓箭手当中,神鹰剑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惨叫之声连连。身影闪动,又跃入草丛,只见剑光大盛,草丛被剑气所摧激射半空,漫天飞舞的碎草当中混着断臂残肢!数声惨叫后,就见那青年还剑入鞘,傲然而立,脚下躺满了尸首,还有散落一地的残肢断臂。那些弓箭手和隐匿杀手竟然没来得及半点反应就被团灭了!骇人听闻!
吕剑秋眼睁睁看着那青年几个转身就杀光了西岸的弓箭手和杀手,不禁又惊又怒!那青年兀自向宫老大的船头频使眼色,不知何意?忽见那船头又跃起一少年,一个起落如鹰击长空直跃入东岸箭阵,此时弓箭手终于有了反应,岸上箭发如雨,却见那少年双袖一分,羽箭如撞无形气墙纷纷四下坠落。身形不停,一入箭阵便犹如鬼魅东闪西挪,瞬息之间食指连点,数十名弓箭手竟然全部被定住不动,如中定身魔咒。吕剑秋知道对方没有痛下杀手,只是封住了众人穴道。但是布下的弓箭大阵就这样被破掉了,一双拳头不禁握得喀嘣直响!他只能握,不敢打!因为这两人的武功简直高得匪夷所思!怎么去打?正在琢磨怎么收场时,却见那佩剑青年突然拾起两张弓来,又拾起十几根箭,两弓并成一弓,双弦合并,左手挽弓,右手连搭十箭,只见他开弓如满月,一根接一根连珠十箭射出!两弓并一弓,射程和射速都提高一倍!飞箭如电,吕剑秋身后四人仿佛同时中箭落水,麻六身边亦跌落六人,没等回过神来,第二拔十箭连珠己至,再落十人!没等第三拔箭到,包括麻六在内鄱阳帮众已经扑通扑通全都跳入江里。江面上只剩下吕大当家孤零零的端坐竹筏之上!不但没有跳江,反而站得更加笔直!身形愈发伟岸!大有“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气概!看着吕剑秋似乎愈发高大的形象,曾咏眼中的怒火也愈发炽热!
宫老大不禁惊喜交加,形势竟然急转直下!
现在吕大当家从刀俎变成了鱼肉!自己从鱼肉变成了刀俎!
吕剑秋闭上眼睛,不禁仰天长叹。线报说船上有高手,让自己先下手为强,必要时先来一波乱箭齐发,不行再来一轮火箭攻船!只怪自己轻敌了,没想到对方高手武功高得离谱!以刚才箭阵规模,就算排教教主亲临亦得葬在乱箭之下,莫非天要亡我?
凤九霄自昨夜开始看了一遍金刚经以后,就觉大有裨益,自觉戾气有所减轻。今日眼见曾咏大开杀戒,心中却没有受到血腥刺激,不禁对佛法心生敬仰。同时对曾咏的冷酷无情有些反感。再见那吕剑秋白衣如雪,傲然挺立,颇有遗世独立的风采,难怪曾咏看着不舒服!
跃回船头,对曾咏道:“曾兄,依我之见,不如放他一马。”
曾咏道:“可以!”拾起两枝箭先后扔向竹筏方向,然后飞身跃起,当箭羽刚触到水面,他恰好踩在箭上,两个起落飘落在竹筏之上。
“只要你说明白为什么要高先生的书,到底是什么书,讲明白了就放你走。”曾咏双手负于身后,趾高气扬地道。这个吕剑秋长得就他娘的不顺眼,就是要挫挫他的锐气!
吕剑秋心知纠缠无益,遂开口道:“奉我家公子之命来取一本《清心咒》,至于为什么不知道。”
曾咏道:“你家公子?谁呀?”
吕剑秋却道:“恕鄙人无可奉告”。
曾咏看着吕剑秋视死如归的样子,愈发不爽,“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想不到你们堂堂鄱阳帮竟然只是人家的一条……”话未说完,凤九霄截断道:“好了!曾兄,我看吕帮主也是一条好汉,就不要难为他了。”
曾咏见凤九霄脸色严肃,知他不是开玩笑,不好和他闹僵,只好瞪了吕剑秋一眼说道:“看在我兄弟份上,饶你一次。”
吕剑秋起身遥对凤九霄抱拳道:“多谢少侠!”然后把书箱抛向大船,见凤九霄轻轻接住后,立刻撑起竹杆就走。
曾咏暗骂一声:狗日的,也不等我走了再撑!飞身跃起,踩在江面上一具浮尸上轻轻一点,飞落大船船头。
曾咏一看船身两侧全是巨箭铁索,一腔怒火无处发泄,拔出神鹰剑一顿乱砍乱削,数十根巨箭悉数削断,大船开始缓缓移动。远处几个小脑袋浮上恰从水面爬上岸去,正是麻六等人,上岸后沿着江边跟着吕剑秋的竹筏一路向北行去。
此时高老先生等人亦走上船头。凤九霄将书箱交还贾世兄,转身对高先生问道:“高老先生,您赠我的清心咒到底有何来历,竟然如此贵重,引得这些人如此兴师动众专程来劫?”高先生道:“这部清心咒是当年我在普陀山游历时偶遇一僧人所赠,当年他对我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佛度有缘人。这部经书我已经翻看了几十年,没什么奇异之处,你就放心留着吧。”
其实凤九霄确实担心过此书太过贵重,君子不夺人所好,如果太过贵重他必须要还回去。回头仔细回忆,那清心咒只是纸张普通之极的线装书,不可能有夹层,当时自己偶尔碰湿了也没发现异常,所以里边不会夹带什么藏宝图,也不会有水显暗文之类。
一想到藏宝图,就联想到齐府地宫中那几幅关乎天下形势的地形图。又联想到在鹰潭城时,乾元帮故意悬挂大哉乾元匾,如果不是自己见机行事提前让米学友摘掉,何几许此为借口大做文章的阴谋就得逞了!何几许和李兰州两人一唱一和,背后的推手必定也是刺杀齐二公子的幕后真凶!卫将军的死也很突然,与这些人的阴谋是否有关联呢?直觉冥冥中仿佛有一条线若隐若现,将许多事情似乎能串联在一起,但现在这条脉络不是很明显仍然没有头绪,只能时刻关注各自的发展走势。
齐二公子失踪以后,各方势力都跃跃欲试,但又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齐二公子是死是活无人得知,谁也不想过早的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而卫大将军被刺身亡,直接卷进来四大家族,虽然朝廷对死因秘而不宣,但卫夫人却不理会朝廷那一套,不但不认同,更是遍发英雄帖邀请天下英雄助其除却真凶!可惜真凶尚未寻获,神鹰堡和凌霄城却先结上了死仇,自己更是身陷其中。一石激起千层浪。
凤九霄向高姓老者躬身道:“多谢先生,还没请教先生名讳。”
高先生道:“老夫高骊!”
凤九霄道:“见过高先生,在下凤九霄。”
高骊道:“呵呵,自古英雄出少年,少侠武功高强,宅心仁厚,日后必成大器!”
凤九霄道:“多谢先生夸奖,愧不敢当。”
高先生笑道:“马上就到鄱阳湖了,我们也该下船了,希望日后有缘可以到再次相逢,咱们叙叙旧,呵呵。”
凤九霄忙道:“定当拜访。”
曾海叔侄亦凑过来说话。方才曾咏也算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高先生师徒亦表示感谢。若不是曾咏出手太狠,剑下无一活口,高先生师徒对曾咏感激之情或许更真挚一些,现在对曾咏其实防范之心更甚。高先生自忖一生仕途虽也坎坷,经过不少明枪暗箭,但总归是君子口舌之争,内心深处终究不喜与这些快意恩仇、杀人不眨眼的江湖人士为伍。那凤姓少年倒是懂道进退,出手颇有分寸,值得一交。
众人一路闲谈,不知不觉已临近鄱阳湖地界。江面上过往的船只越来越多,等到江湖交汇之处更是桅杆林立,大小舟船如星罗棋布,码头上的无数苦力远看就像成群的蚂蚁一般,来来回回,忙忙碌碌,片刻不得清闲。
船驶入港湾,停泊在码头。众人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