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眼前女娘的目的为何,来日总会现原形,而他已然咬上鱼饵上钩,愿意给其想要的宠幸和银钱。
当晚,他便翻了楚淑人的牌子,翌日封楚淑人为楚才人,连升两级,进宫数年的小透明意外承宠受封,在后宫正式有了姓名。
每每被宠幸时,楚荷如其她嫔妃般,羞怯中带着欣喜,但不同于其她嫔妃的是,楚荷收到金银赏赐时,比被承宠时更欣喜,水汪汪的大眼睛里直放光。
有一回,他实在看不下去,直言询问楚荷,“就这般喜欢金银俗物吗?”
楚荷毫不犹豫作答,“当然,世人谁不喜欢金银俗物?妾多攒些银钱,待来日皇上厌弃妾,妾也能吃饱穿暖,日子不至于过活的太凄苦。”
他下意识反问,“你怎知朕会厌弃你?”
“难道皇上还能宠妾一辈子?”
他永远都记得,楚荷说这句话时,用的是肯定语气,眸中的讥讽几乎遮掩不住。
人人都知,就如花无百日红般,后宫中没有长久的盛宠,再得宠的妃嫔,也会因容颜衰败成为昨日黄花。
可人人都知的事,却第一次有人直言讽刺皇帝无情无义。
那次以后,他许久未翻过楚荷的牌子,楚荷也未主动出现在他面前。
日子一日日过去,第二次大选过后,后宫中的新人又多了一批,每日或面对新鲜的面孔,或面对熟悉的老面孔,他脑中却时常闪现楚荷那张并不算绝色的面庞。
时隔数月,当在宫宴上看到楚荷时,他才真正体会到相思是何滋味。
可即便再想,他也时刻谨记身为帝王的大忌,不能将喜好展露于人前。
生生坚挺了三日,他才翻了楚荷的牌子,发泄般要了她一次又一次。
因自小练拳脚功夫的缘故,楚荷身上没有普通女子的娇气,从未在他面前掉过眼泪,那晚,却被他欺负哭了。
楚荷崩溃大哭,哭着质问他,“皇上为何要招惹我,我明明可以管住自己的心,皇上为何要一次次的招惹我嘛……我现在又管不住自己了,我真的好想皇上,每日每夜都好想皇上……”
睡梦中,楚荷亦是流着眼泪念叨他的名字。
意识到楚荷心里也是在意他的,不然也不会在梦中还惦念着他。
他的一颗心,像被人揪住了般,时而暖融融的,时而又心痛,有了将心交出去的冲动。
交出心的冲动在翌日晨起时戛然而止,在穿上帝王朝服的那一瞬,他又成为了无坚不摧的皇帝。
他牢牢守护着自己的心门,哪怕守不住,他也会强装守得住。
对于站在自己心门前的楚荷,他努力装作不那么在意,如其她嫔妃般,想念到挺不住时去瞧上一眼,偶尔翻牌子宠幸一回。
而楚荷,也还如之前一般,承宠时很欣喜,被赏时更欣喜,那晚的崩溃于二人而言,好似只是一场虚无的梦。
他想着,这般也挺好,两相思念不捅破,他能守住帝王的禁忌,楚荷也能在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中安稳度日。
可惜平稳的日子没能持续太久,楚荷怀了身孕,荣升成为各方势力的眼中钉。
他很担忧楚荷的安危,同样也很纠结,不知该不该出手正面护楚荷的安好。
楚荷的位份只是小小的才人,没有抚育皇嗣的资格,需连跳两级坐上嫔位,才有资格入主一宫主殿抚育皇嗣。
他不想让自己与楚荷的孩儿落入其她嫔妃之手,又怕贸然将楚荷推上高位,更加惹后宫女人们的眼。
后宫女子的手段防不胜防,哪怕身为帝王,他也从来不敢小觑。
这边他还纠结着未下定主意,楚荷求到了他面前,直言想要亲自抚育皇嗣,求他给其升位份。
就如没人敢直言讽刺皇帝般,自古以来,也没有妃嫔敢直言要求皇帝给自己升位份。
也许就是因为楚荷的与众不同,他才会险些守不住心房,他为自己脱离掌控的情欲寻了个合理的理由。
同样也更加坚信,楚荷非表面呈现出来这般直率简单,对他的感情,或许有几分真挚,但也绝对有算计的成分在。
不过他并不讨厌会行算计的女子,比如阿娘,聪慧狡诈又通人情世故,能护住想护之人。
楚荷不一定有阿娘的心机手段,但也不是蠢笨之人,他思虑一番,终是点头答应了楚荷的请求,进封楚荷为美人,待其来日诞下皇嗣,便可封嫔坐上一宫主位。
对于有孕后的楚荷,他的态度依旧是不远不近,偶尔去探望一次,给予了怀孕嫔妃的爱重,也没有显得太过重视。
在他的小心呵护下,楚荷的孕期无意外发生,瓜熟蒂落顺利诞下了大丰朝的皇四子。
可能是爱屋及乌的缘故,他的内心是从未有过的兴奋,满心满眼只有楚荷母子二人,想将世间最美好之物都捧给他们。
往往大喜过后便是大悲,他即便身为帝王,也没能躲过,楚荷生下皇子的当天夜里,因血崩离开了人世。
后宫的意外很少是真正的意外,他明白,楚荷也明白。
临走前,楚荷质问他,“皇上当初为何要留我的牌子?皇上若不留我的牌子,我便能出宫归家去,寻一个合眼缘的男子嫁了,平稳度完一生,无需承受这情爱之苦。”
面对楚荷的质问,他终于想起,他当年之所以留楚荷的牌子,是因楚荷偷偷看他,被他发现后羞红了脸颊的娇俏模样,入了他的眼才下意识的留了牌子。
可惜,那一眼的惊艳,他没有入心,甚至没有过脑,事后直接抛却到了脑后。
楚荷似乎猜出他记起了她,面上的绽放出笑来。
“皇上将我忘了,我却没忘了皇上的模样,时时在想,万人之上的皇帝怎会生的那般好看?奈何我是个心气高的人,皇上将我抛之脑后,我也要以牙还牙将皇上忘却。我阿娘说,再难忘怀的人和事,也会随着时间流淌慢慢忘却。我尝试了两年,七百多个日夜,总算不再惦记皇上了。奈何后宫的日子实在不好过,我不得已又使手段主动攀附皇上,还侥幸得逞了。皇上忘了我一回,如今我抛下皇上先走一步,咱们算是扯平了。我走之后,皇上莫要再惦记,也莫要再记恨谁,好好的过活。”
说到最后,楚荷拉着他的手,要他看顾好他们的皇儿,无需寻根究底替她报仇,她不介意早一步入黄泉,她只愿他余生往后能过活的轻松惬意些。
他极力压制着心慌,威胁楚荷,若敢撒手离开,他不会善待他们的皇儿,还会治罪她的母家。
楚荷丝毫不怕,仍旧弯着眼睛对着他笑,她说他不会伤害她的至亲,还说她什么都知道,他即便掩饰得很完美,她也能看出来,他对她是不同的。
最后,楚荷告诉他,她靠近他时,用了手段,但她对他的爱没有夹杂算计,从头到尾都是纯粹的。
楚荷走的很安详,也很平静,不过几日的光景,后宫便恢复如常。
他也尽量表现如常,照例上朝处理要务,照例宠幸后妃,甚至没有敢下旨追封楚荷。
强撑了数月后,他终是撑不住倒下了,昏迷数日醒来时,阿娘坐在他的床榻边,满目心疼的瞧着他。
再三确认殿内除了阿娘外没有旁人,他才放心让眼泪流了出来。
阿娘没有开口劝解他,只是陪着他一起掉眼泪,等他的眼泪流得不那么凶,阿娘才哑着声音跟他要保证。
“皇帝你已负了一人,不可再负阿娘,答应过阿娘之事,一定要做到,绝不能食言。”
他坚定点头,“阿娘放心,儿子注定做不了一个好夫君,但一定会成为一个好皇帝。此生,绝对不会辜负阿娘的期望。”
阿娘听完,眼泪流得更凶了。
他知道,阿娘自幼便最心疼他,阿娘的期望从来都不是要他当个好君王,而是要他过活的轻松肆意些。
楚荷是同阿娘一般聪慧通透的女子,也一样心中有他,才会多年来顺着他的意愿,选择将情感隐藏在心底。
楚荷临走前也要他余生能过活的肆意快活些,阿娘的期许和楚荷的愿望,他一定会做到。
而他,收回之前的自以为是,如果能重来一回,他也会同阿爹一样,舍去最无用的帝王尊严,换取心爱女子的一生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