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顺口说:“孩子命大,雷天水地来的,就叫阿水吧。”
于是,这个灾难的世界上,又添了一个新的名字——阿水。
雨在不停地、哗哗地下着,屋檐上的水柱在往下倾泻。
这哪里是雨,这是穷人那流不完、淌不尽的眼泪啊!
雷击雨泼,整整折腾了两天两夜。
这场突如其来的沉雷暴雨,给龙窝铺的穷人带来了新的打击和摧残——“积德堂”,高墙大屋四周那些低矮简陋的破房,墙塌了,屋顶掀了,老老少少挤在一块,用身子的那点热气暖和湿淋淋的破衣裳……
穷人们用干瘪的双手在石缝里开出的那几分地,被暴雨把砂土卷走了,只剩下光溜溜的石板。山地冲流了,出现了一道道新的沟壑,河地拉走了,现出一片片新的河床,泊地淹没了,成了一个个大水汪······
大早加暴雨,使这里灾上添灾,难上加难!在这灾难的岁月里,苦杀了穷人,喜杀了财主!
“积德堂”的仓房封条又撕开了,穷人用手心托着的那点地又划在了“积德堂”的名下······
第三天,“毒蝎子”的八仙桌又摆到大街上的十字口正当央,逼着穷苦的人们拿着地契去按手印。
“毒蝎子”坐在客厅里抽大烟,旁边立着个丫头打扇子。
他抽了这口抽那口,抽到手脚发酥的时候,便开始想坏道子,这又勾起了要霸占宋如山那六分地的心思。
这六分地,好比是搁在“毒蝎子”眼珠里的一粒沙子,难忍难受。每当“毒蝎子”到村东看他的地,见那成方成片的地中间有一块孤零零的颜色时,就产生了一种狼见了肉、苍蝇见了血的那种滋味。
起初他想得很简单,只要打个喷嚏,宋家就会双手捧着六分地送上来。那知宋家的人血刚骨硬,不理他那个茬,任凭“毒蝎子”使尽了所有的道号,也无济于事。
地越得不到手,他心里就越痛、越痒,对宋家的毒气也就越大,这次他决心要施展一下厉害。
他歪歪头,向外叫道:“辛三!”
辛三应声跑进来,双垂着手,嘴贴到“毒蝎子”的耳朵上,悄悄问:“三爷过好瘾了吧?有什么分付?”
“毒蝎子”闭上两只三棱子眼,阴险狠毒地道:“你去找找那个宋如山,就说三爷我在这里等他的话,听他的信啦!”
“是是·······”辛三摸摸他那枣核头,附和着,“这些穷货真难缠!难缠不难缠,还能跑出三爷的手心去?”
出去住了一个时辰,“尖头蛇”摆着屁股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进了客厅惊叫道:“三爷!宋家的两个大人都跑了!”
“跑了?”“毒蝎子”一愣,欠起身来,惊讶地问,“什么时候跑的?嘿嘿!他也知道三爷我的厉害?吓跑啦?这些穷光蛋,看事不好,就知道跑,哼!”
他站起身来,转了个圈,耍了个威风架势。
“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人会动弹,六分地可是死的!快去把它收过来!”
“好,这就去办!”辛三那老鼠眼滴溜溜地转了几转,夹板脸一沉,说,“真没想到,他宋家顶来磨去,这六分地倒唾手可得了!”
“毒蝎子”那秃秃的头顶发着青光,三棱子眼一麻瞪,奸笑一声说:“嘿嘿······岂止是六分地!不给他个厉害看看,咱"积德堂"的规矩就算白定了!这回我叫他地归我杜奉祖名下,人受我"积德堂"支使!这世那世反不过去!”
“尖头蛇”点着头,弯着腰,一口一个“好好”。
最后,他试探着问主子:“这真是三爷的高招!不过,取个什么名目?”
“他妈的!”
“毒蝎子”指着“尖头蛇”那尖尖头,呵斥道:“枉长了这么大的年纪,自吃了三爷我这几年饭!名目那不是现成的?欠捐也行,欠钱也行,欠粮欠其他什么都行!你说四个牙,他还敢扒口?”
腿子领会了主子的意思,退步想往外走,又被“毒蝎子”叫住了。
“先带上几个人去把地契要来!不交就给我翻!”
“是······”
“尖头蛇”带着一群恶狼先向嫂子家里扑去。
嫂子正在家里拾掇被雨水浸湿的碎草乱叶。
辛三一只脚踏着门坎,晃动着身子,装腔作势地问:“哎,宋如山哪?”
“没在家。”嫂子答。
“哪去啦?”
“不知道!”
“不知道?唏唏!别装蒜啦!快把那六分地的地契交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