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家过年，纷扰杂乱的琐事就如同潮水涌到跟前，吃饭时要哭诉，闲谈时要提上两句，听得多了，就会觉得惭愧，不觉得锦衣回乡多么光彩，反而有些“卑鄙”，好像偷偷吃独食，忘记亲朋故旧似的。
“等我几日，给你个回复。”常远洋说完，便回家整理思绪，将情况写成一二三四，然后找机会给罗学云挂个长途。“罗总，我是常远洋啊，祝您新年快乐。”
“你也新年快乐。”电话那边传来爽朗的笑声，“我还不知道老常这么时髦呢，都知道电话拜年了，长途价贵，开工我专门给你封个大红包。”
我又不是来混红包的。
常远洋苦笑：“罗总，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什么事不能等到上班讲？”
此话一出，立刻把常远洋躁动的心浇冷了，是啊，这事根本不能急在一时，如此匆匆忙忙，岂不是跟小孩子一样，看到糖果就想吃，根本留不到明天，这也太不成熟了。
“没、没事。”
“我跟你开玩笑呢，别当真，能打电话来肯定是有要事，说吧，哪怕是延长假期，我都越俎代庖替陈连批了。”
“不是请假，是私人的事，我们村里……”
常远洋长话短说，把家乡困境介绍一遍，罗学云听得沉默无语，似乎贫穷的地方都有着相似特征，譬如常远洋老家埥坪乡就跟田集有很多共同点：山地环境，交通不便，耕地有限，土地贫瘠，常有灾害，产业单一……
更绝的是埥坪也是三省结合部，还是典型的“老、少、边、穷”，现在一看，常远洋能走出来真不容易，他最后选择青农也相当能够理解。
往往贫穷的地方，缺乏足够的时间去培育出灿烂的花，必须要早熟，要早见成果。
“恕我直言，最快改变窘境的方式就是外出打工，虽然本地仍旧穷，但各家能有余粮余力，日子过得好些。”
“走出来并不容易，何况那是治标不治本。”常远洋思虑良久，还是张口。
“发展产业需要投资，投资就有风险，这不是治病救人，施药不成搭上诊费还能说句上天有好生之德，投资赔本就纯是赔本，不仅得不到感恩，还要被骂胡来，被嘲讽是失败者。”
“我以为罗总这样的人物，不会有这样的疑虑呢。”
“对陈清我可以没有，失败了，亏了，有亲朋好友替我说话，什么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但是异乡异地，打水漂都未必听得到回响。”
常远洋闻言心里一凉，还好罗学云的话没讲完。
“不过，我愿作君子，成人之美。”
君子有成人之美，什么意思？常远洋脑袋不笨，结合上下文就明白意思，罗学云对埥坪没有概念，也没有那么大家底天女散花，帮忙可以，得有人出头，最起码打水漂得听到回响的地步。
常远洋发觉自己被套住了，何克跟罗学云双重夹击的那种，谁有分量出头？在罗学云面前肯定是他呀。
“听你一讲，我就觉得埥坪有山有水，雾气迷蒙，肯定是种茶的好地方，绿茶白茶花茶，适合哪种就种哪种，或许还能养奶牛制奶糖。
只是要做产业，须得苦心经营，没有人成头不行，尤其是预期不行，需要很长时间铺垫投入的项目，没有真心的人，做不出来。”罗学云说着，“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打算开工以后再讲不迟。”
常远洋也冷静下来，不敢再追问，再追问就得要他表态，不是自找麻烦，好在罗学云态度不错，似乎对帮忙这件事并不排斥，未必没有出路。
挂断电话后，他跟何克说明情况，后者虽然不满，却无可奈何，常远洋本来不想说什么，但瞧他迟迟不肯讲明招工只要几个人，亦反感起来。
“姐夫，我本来以为是你挺明白的人，怎么，都是装出来的？叫别人两三句话哄得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你扪心自问，究竟是想帮助他们，还是在意他们对你的吹捧夸奖。”
“你说什么呢，咱们也算是一起长大的，我何克是这样的人嘛！”
“但你却在做这样的事。”常远洋冷冷道，“春节假期马上就过去了，你要捱到什么时候，将来一走了之么。”
“我没有，我是开不了口哇，他们一个个眼泪哗哗请我收下，你说我怎么拒绝。”
“这么高尚，怎么不把你辛苦挣的钱都分给他们呢。”
“远洋……”
“说服村里人种茶，教他们养奶牛，耐着性子磨个三年五载，先把村里的亲朋好友带起来，你要有这个决心和本事，再来叽叽歪歪这些有的没的，若是没有，就别假惺惺，真以为自己是罗学云么？别人吹捧两句，就不知道东西南北。”
常远洋是真的生气，在田集挺精明的人，怎么回到家乡就跟恶疾复发似的，田集人都喊他老板，却不当自己老板，家乡人只喊他克哥，却当自己大老板，能不能像个正常人分清是非，真以为事情那么好做，光一腔热愿就行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