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着,又言辞凿凿地豪爽表示,他们二老已决定,如是女儿以后立定心意还想盘个铺面呢,就给她出十万钱!
(十万钱:此处参考了汉朝时的物价水平,在汉朝1斤黄斤值1万钱,中产人家1年的收入约为10万钱,合现在约30-40万元人民币。)
听到这里,少妍不觉乐出声来:“这话说的,真心要想拿的话,早拿出来了,还用待女儿计议搁浅的时机,颠颠地跑出来干说嘴?”
“瞧,连你都骗不了。
少妍怪叫:“难不成,妈妈以为我是不懂世情经济的傻姑娘?”
“嗯,傻倒不傻,话说回来,世人脑袋有几个傻的?自然你吴大婶也没敢相信。那个数目字实同她为家里赚取的家用旗鼓相当,当下明了,向来精明的父母一直心中有数,正因如此,她才加倍不信,心里只叹‘还是轮到我了’,别无他法只好淡淡回答,那个款额太大了她不好收下,遇有急缺的时分,家里能借她些时日,周转周转也尽够了。
少妍油然生出恻隐,此时已然心凉的吴大婶估摸也很累得慌,至亲完全着了痕迹的演技,无疑肆无忌惮地在女儿心上狠狠地剜下一刀,尔后留下个血淋淋的洞窟,叫她如何填补?
“见她如此识相得体,那位老父又进一步打包票,说尽管放心,一直知道孩子你的日子过得紧巴巴,如今我们都上了年纪,哪里还有什么花钱的地方,将来不给你——给谁呀?!”
“哈,说得无不在情在理,字字珠玑,无可挑剔!”少妍叹为观止了,如许口才,一套套的,用在亲女身上只觉得埋没浪掷,大为可惜。
虽说从没见过对方长相,但不难想象,老人一边说话,一边眼底闪现出自觉得逞的狡诈满意,多么令人不忍直视的奇异情形,少妍瞬间汗毛直竖——还打量那痴心女儿听不真看不穿,如此甚好,什么也不用做,便让她白承情了,为着两个钱而已,且看算计到什么份儿上。
又急急欲知下文:“后来呢?”
“后来,好巧不巧,第二年,她公婆帮着东拼西凑,先拿给她差不多的数目。
少妍欢呼一声:“十万钱,对于拮据人家属实不易!”
“不是拿钱不易,是情义难得。于是,你大吴婶自已拿出先前积攒的少许,又与旁人筹措暂借一些,终于盘下了心仪的铺面,可以张罗着开张了。不防备,她那老母亲当面闻知此事,目光即刻躲闪着从女儿脸上移开,只瞅向地面角落纹丝不动,然后轻车熟路地顾左右而言他。接着有很长一段时日,娘家人从此便不再上门,仿若销声匿迹掉了,声语不闻,唯恐女儿忆起之前所说,张口同他们要钱。什么,要掏钱给早已出嫁的外人?怎么能够?如何舍得?别说给了,吓得连个借字都不曾提及,想必日夜辗转,忧心难眠,龟缩不出,害怕借了出去就再也要不回来,毕竟,那是她用汗水赚回来的辛苦钱,若要直眉瞪眼地拿走了,他们也无话可说吧。
“天啊,莫非他们以为,如此这般装傻充愣下去,女儿就会忘了他们之前的承诺?”
“呵呵,你再猜不到的。因本来就不信,她从头至尾没去开口。然而,笃定女儿不会计较的时候,什么跑腿办事,看病延医,家宅修葺,又无一例外地想起使唤这个‘老大’了——儿子金贵到四体不勤,剩下的女儿们选择远嫁,避之则吉——说来也奇了,人家气焰不减反增,仍然理直气壮地要她出钱出力,背负那些没完没了兼与他们利益攸关的大事小情。”
“哎呀又来,人心不足,谈何内疚心虚!那……吴大婶到底管没管?”少妍强忍着自已的暴脾气,脸色转为相当阴郁。
“咱们矜贵的大姑娘真想知道?”王氏斜睨了女儿一眼。
“啊,还是算了。”少妍登时颓然,打心眼儿里不想再听下去了。
设身处地,揣度吴大婶心境之悲凉,铁定已臻天地苍茫、无以复加的虚无境界。
吃相如此难看,全因精明过头。居然有这样的父母,信心十足地把女儿当傻瓜撮哄,全然料不到,在原本一心一意敬着他们的孩子看来,自已活脱变成了上蹿下跳的蹩脚丑角儿。
一种深深的可悲迫得少妍努力吸气,想要甩脱那恶心反胃的异样感。
“不学礼,无以立。无论人在什么年纪,都须谨记慎行。你阿翁阿婆常常教导子弟,孝慈之礼,仅仅着意于面上的揖让进退、修饰言行是远远不够的,应就琐细仪轨由浅入深,逐渐体认到礼事的根本要义,对上的尊崇孝敬,对下的慈爱抚育,是顺礼而行的两面,缺一皆不成礼,不过沦为借着突显一面来满足个人私欲罢了,同修已安人的君子正道相去甚远矣。
(“不学礼,无以立”句:出自《论语·季氏篇第十六》,大意是学礼则品节详明,德性坚定,故能立。礼乃立身之本,如果不能做好,尽管道貌岸然,也只是个有缺陷的人。清曾国藩也说过:“先王之道,所谓修已治人,经纬万汇者何归乎?亦曰礼而已矣。”即是说小到个人修养,大到治国平天下,无不包含在礼中,由此可知礼的内涵外用,真是无所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