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列里也有军人在,可大都是各地屯堡的铺兵之类,缺乏经验,他们的命令声很快就被湮没在如潮的人声里了。
敌前混乱如此,是取死之道。若不是还有好几个方向的友军在牵制,蒙古军调一队骑兵过来,直接就能把大家伙儿都冲乱了。
蒙古军的作战能力,随着军队规模的扩大急速提升。能在零散战斗中战胜十人队,消耗百人队的工匠们,如果用这种状态面对蒙古的精锐千人队,那和砧板上的肉没有区别。
郑锐知道决不能放任混乱局面,立刻从后头急匆匆赶到。
他很清楚,真正的战斗主力,必定是开封守军和杨妙真的精骑。眼下他身边规模巨大的一坨,其实是用来分散蒙古人注意的。但承担这点作战任务,却不代表送死。
郑锐昨天下午离开了归德府,汇入了这支队伍。因为原本的手下在战斗中牺牲殆尽,这会儿他带领的,是在宿州进行训练和实习的百余名军校生。
杨妙真带着精锐骑兵赶来救援,所到之处军民多有呼应,军校生们便跟着杨妙真一行赶来。因为沿途没有投入战斗,所以行军速度非常快;半个时辰前,他们被交给郑锐管辖的时候,还全胳膊全腿,没有一个受伤。
“你们两人一组,各管一个方阵。”郑锐对他们说:“按照操典上教的那样做!”
“遵命!”
军校生们立即散入人群里,很快就站在方阵前头,
能被选拔入军校的,要么是士卒里的佼佼者,要么是已经拥有指挥资历、但缺少文化基础的军官。在学校里,他们要学习大量的作战指挥课程,也随时做好递补为各级军官的准备。
在这些军校生的心里,大周皇帝郭宁,和他身边的将帅们就是活生生的传奇。他们从最普通的士卒中脱颖而出,成就了前所未有的事业。而跟随在他们身边的人,比如像郑锐这样的高级军官,也获得了足以光宗耀祖的财富和地位。
这样的跃升,是普通士卒做梦都想不到的。但现在他们不用做梦,就看着眼前,在这场战争中立功就有机会!
军校生们无不热血沸腾。他们本身,也是在长期的战斗中源源不断的新鲜血液;是军事强大而又异常富庶的国度,才能提供的资产。
军校生们很快就接过了指挥权。他们从身后的包袱里取出不同的旗帜套在枪杆上,随即高高举起。
这样的旗帜,是正规军才能拥有的。在极度重视军人地位的大周,军人的待遇比工匠们高出许多,军队每年又都有专门针对工匠们的招募。
好些工匠有参与征募和训练的经历,只不过因为某方面条件不合适,被沙汰下来而已。但有这些训练的底子,有对军人的羡慕和尊崇,促使他们立刻就站到军旗后头,很快就变成了井然有序的状态。
当旗帜被用力挥舞,所有人群情激昂,高声呼叫起来。
“我猜,今天能打个痛快仗!”一个矿工捋着乱糟糟的大胡子,仰天大笑。
“杀杀杀!杀鞑子,报仇!”一个浑身筋肉虬结的壮汉瞪着血红的两眼。
旁边有人低声安慰他:“杀退了鞑子,日子照旧过。我把我小儿子过继给你!”
在稍远处,一个被工匠们称作老韩的宋人,把刀扎在地里。他的武艺很好,在这几日的战斗中十分得人敬畏,故而没谁打扰他单膝跪地,喃喃低语。
阵列后方,更高大的指挥旗已经竖了起来,激昂的号声响了起来。所有人握紧手中的武器,在军旗的指挥下,一个方阵接一个方阵的出发,整片旷野仿佛铺满了人。他们手中兵器闪烁的寒光,在烟尘中就像无边无际的星团在闪耀。
拖雷脸色煞白,一直凝视着他们的队伍迫近。
旁边有千户那颜提醒道:“四王子,这些都是垫刀头的货色,他们真正能打仗的硬手,肯定还藏着。”
拖雷微微点头,却依然凝视。
他是蒙古人当中最熟悉汉人的,也最了解汉人的规则。这个民族所蕴藏的东西,只有深入接触过才会有真实的感受。所以他才制定了庞大计划,意图一举压制或摧毁。
可现在看来,他被南朝宋国的表象迷惑了,还是低估了汉人。汉人真实的组织力和底蕴,完全能让任何蒙古人心惊胆寒!
别的不说,在上万蒙古铁骑纵横屠杀之后,还能反击,还能有条不紊地聚集起军队,这是何等可怕的韧劲?要支撑起如此巨大的兵力,又需要何等强韧的物资调配能力?
眼前这支军队,以资深蒙古将领的眼光来看,确实算不上强敌。
拖雷确信,自己如果要战,在没有掣肘时,只需要两支千人队分进合击,一个时辰里就能把他们杀尽。如果要退,那更简单了。这支军队以步卒为主,不可能追得上来去如风的蒙古人。
但他们又不能算弱敌。
他们组织严密,武器齐备,调度得法,显然士卒愿意听从命令而军官经验丰富。这就已经比西域、河中那些所谓大国的军队强出许多了。那些军队没有严格的纪律约束,只是规模巨大的盗贼团伙而已。
大概只有花剌子模王子扎兰丁所部,会比他们强些。可扎兰丁的亲信部下统共才多少人?
八鲁湾川一战之后,扎兰丁只剩下七百近卫,就算险些杀到成吉思汗本人跟前,最终唯有惨败逃亡一途。
可这里,浩浩荡荡的军阵一出,何止数万人?
更可怕的是,这是短短几天里,由普通人聚集而成的军队。拖雷根本不知道这样的军队还有多少……以汉人的数量推算,也许是无穷无尽!
汉人怎就这么多!怎么就这么强悍?
我本想来复仇的,本想来扬眉吐气的。可是……明明也克蒙古兀鲁思比以前更强,明明我统帅的兵力比以前更多,可我用尽全力,竟连对上大周皇帝的资格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