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致房间之内,紫檀香炉缭绕青烟袅袅,分外醒神。
“你是谁?”雨音霜瞧见男子身形,也不管背后的伤势,两手在床面上一撑,弹坐而起。背后一阵剧痛传来,木婉清知道背后的创口又裂开了。
她也不管,只将右手抬起指向苍狼,左手下意识摸向纤腰后方,却陡然间发现自己惯用的双短叉刃居然不在腰间。
苍狼看她额上的冷汗,也知道她背后的伤势又破开了,也不知道自己是心疼医天子先生出品的独门金创药还是心疼这个缩在床上依旧倔强的姑娘。
他往前走了两步,从那阳光中挪出。
女子这才看清对方形象——
一领墨缎貂氅,软甲内衬,颈系五芒星链,乌黑长发打理整饬,鬓角两缕紫蕴垂胸更衬其人尊贵,神情温敦,面容俊秀,身形矫健挺拔。
质询女声入耳,清脆动听,但语气中却冷冰冰地不带丝毫暖意,听来说不出的不舒服,男子身形微微一顿,倒不是因对方无礼态度。
‘东瀛人士么?’
西剑流一行来到中原,虽说为方便行事,学得不少,但毕竟乡音难改,在流派内也大都借日语交流,休门队长自然留了些东瀛口音。
只不过,往日同僚从不以此为异,所对中原人亦大多成了手下亡魂,因此雨音霜也从未察觉自己有什么“东瀛口音”。
而对曾同医者学过一段时间日语的男子而言,细微的音色变化同黑暗中的一点萤火无异。
尽管如今苗疆偏安,然对中原形势虽谈不上了若指掌,但大体局势也有相当了解。
见微知著,苍越孤鸣对自己因一点仁心,随手救下的女子来历已有几分猜测。
有些意外地看了对方一眼,苍狼道:“在下苍越孤鸣,途径神蛊峰时……”话未说完,男子已侧过身去。
昨日为了处理伤势,医者将她后背衣物割开,似是忘了唤人为她更衣。
雨音霜这会儿毫不自知地坐起,几缕衣物从肩头滑落,冰肌玉骨,是同素装一般醒目的如雪洁白。
如今医者正忙于为那位病弱王爷日常诊脉开药,因此苍越孤鸣只好亲身看顾自己带回的伤患。
自悬崖摔落尚能保留生息,兵刃随身,一看便有不俗武修,男子可不敢放任寻常侍女照料对方。
有心人意欲磨平幼狼利爪,将其养得温纯无害。
好为人师的异世之灵显然不会坐视不管,受限亲疏、身份,只好偶尔讲讲江湖掌故,增加王储见闻阅历,倒也聊胜于无。
如今看来,应该还算成功。
濒死武者反扑最是猛烈不过,神志不清间甚至可能袭击援手之人,苦境前辈欧阳春羽殷鉴不远,男子自是留心。
雨音霜看了苍狼转过身去,也觉肩头一凉,“呀!”的一声叫了出来,慌忙就这床上的被子,将自己拢好,娇喝一声:“你看到什么了?”
听到这一问,苍狼面上一热,尴尬地咳了两声,也不去回答,也不转过身来,反问开口:“姑娘还记得是如何昏迷的吗?”
雨音霜刚才慌张一问,见苍狼不肯回答,一边心下自我安慰着:‘他转身那么快,一定什么都没看到’。
一面顺着男子的话答道:“我当时只是被信之介大人的刀劲所吸引,上前细观,然后就被人从后偷袭……”
说到这儿,女子语气明显有点迷糊,配上春睡玉颜,流露出迥异往常果决作风的娇憨情态。
用力甩了甩脑袋,伴随思绪回温,雨音霜这才忆起丑孔明突施辣手的画面,美眸含怒,一时竟是忘了当下处境,愠道:
“军师料想不差,丑孔明果然背叛西剑流,所以,中原人一点都不值得信任。”
敏锐捕捉到关键词汇,男子暗道一声“果然如此。”
“在下途径神蛊峰,正巧碰上姑娘昏迷,是故将姑娘带回诊治。”
苍狼目不斜视,听得背后窸窣声响稍止,这才回过身来,看她已经藏好身子,迎着她的目光说道,清朗男声中正坦荡。
“是你救了我啊?”雨音霜被他目光一逼,很直接地问了出来,只是陡然间想起一事。
锦被半掩娇躯,遮去男子视线,女子双眸微动,一扫周身,芳心一沉:全身伤口均已做好处理,绷带缠绕漂亮整齐,就连几处较为私密的伤处也未曾疏漏。
雨音霜这念头一起,自己破损的衣衫,还有背后的伤势,又羞又急地朝苍狼问道:“你……你看过我背上的肌肤了?”
听到女子声音中的那丝颤抖,男子心下一软,正色开口:“事急从权,神蛊峰到苗北尚有不短距离,而姑娘路上高烧不断,身后伤口若是不加急救,恐有性命之忧。”
“那……那我身上的衣服……”纵然身居西剑流休门队长,倔强好胜不输男儿郎,但雨音霜毕竟是个女儿家,犹豫再三,才真个问了出来,颤抖声线流露波动心绪。
“也是你?”
秀美女子睁大了双瞳,紧张不安地看向挺拔狼影,心下打定主意,要是这人敢说一个“是”字,定要和他拼个你死我活。
苍狼听她一问,不免想起当初给她擦去身上血污之时的一丝旖旎,生性敦厚和善,男子很自然地说道:“姑娘背后伤势,却是由苍狼率先料理的……”
“你这恶贼,我杀了你!”雨音霜闻声,那还忍得住,将那被褥一掀,就想跳下床去,将这污了自己清白的恶人杀死。
只是雨音霜高烧一夜不说,跌落崖下也不知流了多少血,身子虚弱不堪。
方才坐在床上也就罢了,这一起身不但没能如她所想的跳下床去,背后一阵剧痛传来,就这么软倒在了床上。
苍狼快步走了过去,就见她迎面扑在床上,背后那处最深的伤口,果然又裂开了,鲜血不断涌出。
几缕青丝流泻,在她雪白如玉的背上,和那血污纠缠……
男子深吸了一口气,将那几许绮思压下,说道:“得罪了。”
医天子采集百草精华秘制的金创药只剩下小半瓶了,幸好灵效非凡,洒在创口之上,片刻之间就止住血了。
淡淡幽香中夹着一星半点儿血腥气,苍狼就在床边坐了下来,为雨音霜把丝被拉上,掩住背上如雪肌肤,
心下稍松,苍狼旋即又闻一阵低泣声,从床头传来。
“你让我死了就是了,做什么要救我。”雨音霜趴在床上,气息不畅,听着有些闷闷的。
虽说肖似其母秉性纯良,但在医者从旁教养之下,苍狼也绝非什么滥好人。听到雨音霜这毫无机心的一问,他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或许是养生药物所熏烟云宁心静气,或是死关徘徊心境豁然,久为西剑流役使的秀美女子少见地在外人面前吐露心声。
幸好雨音霜也没想着他会回答,自顾自地继续说道:“西剑流与中原如今各自为敌,但你却救了我,你让我怎么办啊……”
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事业心浓厚的女子揭过此页,却又是自责萦心。
听到这里,苍狼深深怀疑面前女子是否在坠崖时撞到脑袋了,“苗北”二字还不够提醒对方此地位置吗。
男子方欲开口,但瞥见女子仿若失路无归的小兽般迷惘不解的神情,莫名眸光转和。
青年一时间思绪纷飞,回忆起身边男女相处情景,想了想祖王叔与金池姑娘,又想起先生与寒烟翠姐姐。
此刻,苍狼头上仿佛有一盏灯泡倏然亮起,男子自觉掌握个中精髓,模仿两位前辈安抚女方姿态,佯作逗弄道,语气轻柔中带着几分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