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傅佥将事情交给一众下属军吏,总算跟陇右下山的王平、匈奴营地百里奔袭的杨条聚首。
赵云先是看了一下杨条胳膊上那道仍未愈合的骇人大疤,连夸其人高义,最后直接以贤弟相称。
杨条一脸无所谓,随即给赵云、王平、傅佥等人带来了天子在五丈塬击退张郃主力的消息。
听得几人本来紧绷的弦俱是一松,紧接着一个个啧啧称善。
只可惜杨条也只是远远望见,对于渭水南岸战事的细节究竟如何,却也并不知晓。
众人只得留着这份好奇,等着与天子接头时再听个前因后果。
至于杨条说到关兴带着区区几十甲士劫匈奴营地,擒匈奴贤王之时,众人又皆是震惊感叹不已。
赵云更是激动得差点面红耳赤,连道数声不愧是当年万军中斩颜良首级的关公之子,真不堕其父声威。
傅佥同样惊叹,只是惊叹之中更带许多艳羡。
失色自语,说什么好男儿合当如此,又说什么有此番功业伟迹,纵是死也无憾了。
“子均你呢你怎么来得如此之快”赵云声色和气地问道。
对于这位在街亭表现亮眼,又与魏延在祁山斩首三千,如今更是因救驾心切而断然下陇的“年轻人”,赵云抱了不小的期望。
这是大汉又一枚新升的将星,一定要好好爱护。
平素沉默寡言的王平对赵老将军景仰已久,此刻也能听出赵老将军语气中的呵护之意,赶忙恭敬拱手:
“赵老将军,丞相本欲全力进攻天水,但收到了您的信,知晓您孤守陈仓不放心,于是便派我领五千人来渭水狭道观望。
“既防止张郃自此上陇,又则一旦陈仓有难,我能火速来援。
“魏寇无人侦查,我便一路领军下山,前日距山口四十里才见到伪魏斥候。
“便派南中蛮勇小路潜行,结果当夜便发现张郃竟兵出渭南,往五丈塬去了。
“我收到消息,忧心陛下有难,情急之下率军下山。
“山路难行,中午才到山口。
“三千魏寇设关守卡,我亲自率众在前冲杀,又派两百无当飞军上山下岭出于其后,贼寇才大恐惊退。”
闻听此言,赵云连连点头赞许。
用兵之法所谓正奇相合,说着简单,实际上要各种审时度势,哪有那么轻松
能每战辄行,又每行辄准之人,都可谓一时名将了。
就比如这区区两百无当飞军,如何判断他们一定能吓退敌人
再者,正奇相合,正在前,奇在后。
王平说得轻巧,似乎是两百无当飞军出于其后才成就奇功。
可谁又知道他亲自率军在前冲杀的“正”需要多大勇气与果决,付出了多大牺牲
若没有王平与杨条一并来解陈仓之围,赵云与傅佥也准备一正一奇杀出重围的。
但客观地说,即使是赵云本人也不敢说一丁点忐忑也没有,于是便愈发赞赏王平的智勇。
然而仍有些纳闷:
“张郃既敢引主力自渭南奇袭,为何只派人侦查四五十里山道
“他当年便自此入陇大败孟起,按理不该如此大意才是。”
王平先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清楚,随即又想到了什么:
“赵老将军,张郃下陇前被丞相在武都设伏大败一场,损失了精锐甲士五六千。”
“竟有此事”赵云终于恍然。
“难怪城下守卒士气萎靡速度如此之快!”
王平接着又说有个天水归汉的小将拼死射了张郃一箭,也不知到底射中没有。
众人就此又是议论了一番,最后却也讨论不出个所以然来,找了个归降的校尉一问,竟也是不知。
张郃下陇分前中后三部,留守此处的校尉都是前部与中部之人,自拔寨之后再没有见过右将军。
因先前武都一败,各校尉得命须谨守各寨,擅离者斩,军令皆通过亲兵传达。
听着也属寻常。
最后众人也懒得猜了,杨条道:
“赵帅,不管他是死是活,渭水南岸那一两万人也已是逃无可逃,咱们是直接渡渭揍他,还是在这里守株待兔,等他自溃”
赵云不假思索径直道:
“能被张郃带去渭南,必有其本部精锐。
“所谓穷寇勿迫,被疯狗咬一口也不轻松。
“只须断其归路,不与其战,待其自溃即可。”
次日。
五丈塬。
刘禅被赵广叫醒,从其人口中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合乎情理的消息,于是勒马下塬。
到了塬下,只见几十名裸衣负荆之人朝他膝行而来,最后尽皆伏地。
刘禅第一次见这种场景,不由深吸一气。
周围一众臣僚明明神色也是略显躁动,却又同样强自镇定。
“待死降人鹿磐见过陛下!”
“待死降人韦宽见过陛下!”
“待死降人李忠见过陛下!”
“待死降人……”
一众降将声音落罢,刘禅看向一名降将,徐徐问道:“你叫鹿磐你手中木匣装的是什么”
那鹿磐一滞,紧接着颤声道:
“禀陛下…是张郃首级!”
刘禅本就有些猜测,此刻闻言也是缓缓点头,但不知为何,仍有种不真实之感。
渭水北岸。
曹军营寨。
毌丘俭、牛金、夏侯儒、吕昭、杜袭等人怔怔望着南岸。
昨日还徐徐西归的大魏士卒,今日却是全部卸甲去兵,往五丈塬缓缓行去,赫然是降了。
“现在…现在怎么办”昨日失了一千多长安将士的夏侯儒,如同行尸走肉一般面无人色。
今日清晨,有侥幸得脱的陈仓溃卒来报,人数不知多少的汉军突然从渭水狭道杀出,与叛变的骑兵一并解了陈仓之围。
谁也不敢说,会不会是诸葛亮已经从郭淮手里夺下了陇右。
吕昭看向毌丘俭:“仲恭,我们现在是回郿坞还是…回长安”
毌丘俭一脸茫然,哪里知晓!
按理说,郿坞是长安以西唯一一座堡垒,还临近渭水。
只须一万人守住郿坞,就能死死卡住汉军粮道,让其轻易不敢东进。
除非分三四万人将郿坞牢牢围住,再分几千精锐保护粮道,否则便有被劫粮的风险。
关中这地方,失几万石粮是小,但漕船一旦被毁,可不是轻易能变出来的。
但现在问题在于,汉军似乎还有一千多骑往长安东奔,不知道到底去干什么了。
派出去的斥候一个都没回来。
杜袭脸色发白,无可奈何道:
“我怀疑昨日东奔那支蜀寇骑兵,可能去长安以东夺城了。”
吕昭闻言猛地一滞:“长安以东蜀寇怎敢去长安以东”
他想过那千余骑可能是趁机劫粮或夺城,但也只以为最多去夺长安西面的槐里罢了。
毌丘俭昨日便想到了这个可能,也是微微颔首:
“安定已为蜀寇所有,若是陇右再为其所夺,诸葛亮就可以自安定出兵了。
“泾水春冬虽浅,但马上就要入夏,涨水之时有三五个月可以运粮。
“损耗虽大,却能绕过郿坞,直逼长安。
“若那千骑此刻汇集安定叛民,夺据长安以东任意一城,诸葛亮刘禅再派大兵把守,关东的粮食就彻底运不到长安了。
“我大魏只能自武关运粮,但武关只能负粮而入。
“短时间又如何能筹措那么多粮草,征集那么多负粮民夫
“届时,纵使司马公来救关中,谁先绝粮退军,实在是未知之数。
“所以必须趁刘禅诸葛亮来不及支援那千骑之时,速速将他们逼退,将城池夺回。
“可长安兵力仅剩万余,岂敢分兵出城只能是我们回去。
“加之我大魏连遭大败,士气大丧,郿坞…已经不可守了。”
“可郿坞重要性一如陇右街亭!坚固更有过之。
“一旦弃守,蜀寇岂不直接就能自渭水进逼长安于我大魏岂不更加不利!”
吕昭万万没想到,昨日趁所有人没反应过来直接东奔那一千余骑,竟能把水搅得这么浑。
杜袭径直摇头:
“子展,若粮道断绝,以如今士气,还有几个将士愿守郿坞
“一旦被围,怕不是直接兵变降了蜀寇岂不徒劳
“眼下之计,趁陈仓蜀寇没追过来,我们还能走,再晚些想走也走不掉了。
“直接把能带走的粮食带走,不能带走的全部烧掉。
“趁安定大兵未至,速回长安逼退蜀寇,护住粮道,待司马公入关中后再做打算。”